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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间女子本就活得比男子艰难。

那些同她一样失了清白、没了名声的女子,若是运气好,生在富贵些的家族里,好歹能到家庙里青灯古佛过完下半辈子。

可若是同她一样生在贫苦之家,又无至亲可傍,那便如冬日浮萍般了无生机,彻彻底底没了活下去的盼头。

顾夫人说若她活得好,便可以成为那些孤苦女子的盼头。

她,想试试。

临上马车前,许鹂儿朝容舒郑重拜了拜,认真道:“鹂儿谢过夫人。”

容舒一宿没睡,这会乏意已经上来了,然许鹂儿那一拜又让她精神一震。

怔然了须臾,她冁然一笑,大大方方地受了许鹂儿这一拜,旋即福了福身,道:“我也要谢谢许姑娘。”

怎能不谢呢?

许鹂儿活了下来,让她坚信三年后她也能活下去的,甚至还能做更多的事。

天已泛了鱼肚白,曦光熔了金一般往她头顶兜头浇下,秋光里,少女笑得明艳。

顾长晋单手撑着车壁,垂眸看她。

许鹂儿穿了一身麻衣,她也着了一身素裳,跟昨日一样,没半点金翠钗环,也没半点叮呤环佩。

然就这样素面朝天的一张面靥,在蒙蒙曦光里,美得像是美人图里走出的画中人。

“噗通”“噗通”,心若擂鼓。

顾长晋知晓,此时此刻,这阵心悸,再不是无缘由的了。

“主子,该出发了。”常吉催促道。

顾长晋“嗯”了声,望着容舒道:“夫人回去吧。”

她的皮肤太白,眼下那两团青影委实是藏不住。累了整一夜,她又生得那样娇,该回去补个回笼觉的。

马车很快消失在梧桐巷,到刑部时,天已大亮。

顾长晋领着许鹂儿进了刑部官衙,常吉将马车停好,快步出了宣武门内大街,拐入一条人声鼎沸的胡同巷子里。

这胡同巷里有一家传承了上百年的驴肉火烧铺,那掌柜手艺极好,驴肉香嫩,火烧酥脆,裹着老汤汁咬上一口,当真是塞过神仙,常吉一得空便要来这吃上三五个。

铺子的伙计早就识得他了,一见他来,给他倒了杯热浆,热情道:“小哥今儿还是要五个驴肉火烧?”

常吉嘿嘿一笑:“来十个吧,一会我兄长要来。”

常吉口中的“兄长”便是横平,可惜横平今儿是吃不下这驴肉火烧了,只因他从河井胡同过来时,已经用过了朝食。

横平顶着眼底两团乌黑,将盘子里那五个驴肉火烧推了回去,对常吉道:“我不饿,你吃。”

常吉啜了口热浆,道:“怎地了?先前几日你都是狼吞虎咽恨不能一口气吃十个八个,怎地今日不吃了?”

“我离开河井胡同时,柳公公派人送了两盒刚蒸好的糕点果子来,说我这些日子辛苦了。”

横平嘴里的柳公公正是杨旭的义子柳元。

这位柳公公如今是御马监左少监,在御马监掌印太监贵忠手下任职。

贵忠与杨旭一样,是司礼监大掌印裴顺年的义子,只贵忠在裴顺年跟前并不得宠,杨旭提督东厂时,他被发配到御马监。

那会御马监还只是御马司,掌御厩马匹,并未纳入内廷十二监。

但贵忠运道不错,去御马司那年,嘉佑帝便将御马司提为御马监,又从各地卫所挑选精壮之士组编了两支禁兵,归御马监统领,由御马监提督操练。

如此一来,御马监可就有了兵权,成了内廷里的“小兵部”。

贵忠手里的权力自然是比不上作为东厂提督的杨旭,但杨旭此人小心惯了,这才将他的心腹柳元从御用监调出,放入了御马监,时刻盯着贵忠的一举一动。

柳元在河井胡同有一处私宅,横平这些日子都在盯着他。

横平的话一落,常吉便瞪圆了眼,望着两手空空的横平,道:“那人给的点心果子,你竟然吃了?不怕被毒死?”

横平面无表情道:“他要我给主子传话,怎敢毒死我?”

常吉一噎,眼珠子转了转,好奇道:“他给的是什么点心果子?味儿怎么样?”

横平十分嫌弃地看了常吉一眼,道:“我回去打盹。”

常吉瞥了瞥他眼里的红血丝,摆手:“去吧去吧,主子说你从今日开始不用去盯那人了。那人既然派人送你点心果子吃,大抵也是知晓今儿是你最后一日盯梢。”

狠狠咬了一口驴肉火烧,他眯了眯眼道:“倒是个聪明人。”

……

柳元给顾长晋传的话只有一句——

【许鹂儿的命,顾大人既然想要,那咱家便让给顾大人了。】

夜里顾长晋下值,听完横平转的话,面上并未露出半点异色,只淡淡颔首道:“柳元那处不必再盯,等时机到了,他自会来找我。 ”

常吉好奇道:“那位柳公公既然知晓横平在盯着他,怎地一点儿也不生气?还有,昨儿那刺客是他的人吧。”

柳元原是御用监的掌印太监,嘉佑帝爱用龙涎香,御用监负责掌管皇帝的御用之物,每日里的龙涎香都是御用监的小太监送去乾清宫。

日积月累的,那里头的小太监多多少少会沾上一点儿香气。

主子让他无需去查上京用龙涎香的人家,大抵就是猜到了那刺客是御用监的人。

在这个节骨眼上,故意让许鹂儿自缢身亡,还伪造那么一封血书,煽动百姓对杨旭与东厂的仇恨。

怎么看都像是与杨旭有深仇大恨!

明明面上一口一个“干爹”叫得格外亲热的,这些个阉人,当真是个个都不是善类。

“这人眼下正是杨旭最得宠的义子,杨旭若是能顺利接那大掌印的衣钵,统领司礼监,他自然也跟着鸡犬升天。别说御马监了,连东厂提督之位也是指日可待。怎地一副要将杨旭置之死地的模样?这不是自毁长城吗?”

常吉边说边“啧啧”摇着头。

顾长晋不语,长指在书案上敲了几下,道:“椎云那头有消息没?”

“还未。”常吉道:“到底是十多年前的事,很多证据都湮灭了,要查明当年的真相只怕不易。当然,以椎云的性子,越是困难的事,他越是要查个水落石出。想来再有个十天半月,应当能有头绪了。”

当初主子身边五个人,要数椎云的脑子最好使了。若不然,主子也不会让椎云假死离开顾家。

常吉自认自己也是个脑子灵活的聪明人,但跟阴招百出的椎云相比,他还是自愧不如的。

谁让他是个良善人呢。

“这事儿不急,”顾长晋揉了揉额,道:“你下去给我沏一壶冷茶,浓一些。”

又,又是冷茶?

常吉瞥了瞥顾长晋,应声退下,临出门时,又听他道:“明儿挑个时间去松思院同盈月、盈雀道一声,许鹂儿今日在刑部回完话后,已经出发去大慈恩寺了。有宫里的人陪着,她不会再出事。”

常吉一怔,明白过来,这话是同少夫人说的。

盈月、盈雀不过是婢子,知道点儿什么消息还不是要给少夫人禀告一番?

也对,少夫人昨日亲自去驿站看许鹂儿,又陪她说半宿话,瞧着就很关心许鹂儿。同少夫人说一声,想来少夫人也能安心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