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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便别去打扰她,免得回去上京,霓旌要说我刻薄了。”

夜里张妈妈就在屋里守夜,待得榻上传来匀长的呼吸声,方起来,走向窗边的书案,悄无声息地翻看容舒从书房带回来的书册。

弦月如勾,更鼓声声。

她的身影投映在窗纸上,半盏茶过后,那影子方缓缓消失。

第二日一早,容舒刚用过早膳,便听人进来说,落烟姑娘许是螃蟹吃多了,今儿个竟闹起肚子来。

容舒忙让人给她抓药,又对张妈妈道:“我还要出去一趟,落烟姐姐是县主的人,可不能叫她病倒了,妈妈你留在这里照料她吧,这漪澜筑也只有你在,我才能放心些。”

小姑娘声音里是掩不住的信赖,张妈妈忙应下,道:“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先前不是同好几家大户借了些粮吗?马上便要秋收了,前两日守备都司的一位将军特地来同我道,说借的粮由他们还,只具体要还的数目还得我亲自去点。妈妈放心,横竖这趟有拾义叔陪着,不会出事的。 ”

容舒借粮的事,张妈妈自是知晓的,不疑有他,叮嘱了两句便差人去备马车了。

马车辚辚轧过石板路,容舒一到辞英巷,便“砰砰”拍了两下门。

“拾义叔。”

路拾义正在烹茶招待客人,听见这两声响,“咦”一声:“昭昭怎么来了?”

忙将手里的铜水壶放回红泥小炉,同对面那人道:“大人稍待片刻,我去给昭昭开个门。”

顾长晋道:“路捕头只管去。”

路拾义一转身,他的目光便落在那扇木门上,缓缓放下手里的杯盏。

男人握杯的指头微微泛红。

这是方才听见那姑娘的声音时,心神不定,被泼出的茶汤烫红的。

容舒进了院子才知院中有来客。

抬眼望去,只见晨曦涌金,朝霞似火,粗陋的几椅掩在一角松柏浓荫里。

老旧的铜壶“咕嘟”“咕嘟”冒着泡,水雾袅袅,年轻的郎君未着官服,玄衣玉冠,安然坐于树下。

容舒提裙的指一松,霜白的流仙裙裾缓缓坠落。

她今日挽了个望仙髻,鸦色云鬓只插着一支白玉海棠簪,素净清雅,像踏着曦光而来的九天玄女。

顾长晋喉头微微一紧,顿了顿,不疾不徐地唤她一声“容姑娘”。

容舒在一怔过后,便规矩地回他一声“顾大人”。

路拾义从一边拖了张木椅,对容舒道:“先吃茶,顾大人今儿来我这,与你也有关系。”

待容舒坐下,便提起铜壶泡茶,给容舒斟了一杯。

“仔细烫手。一大早来寻拾义叔,可是出了甚事?”

容舒看了眼顾长晋,思忖片刻便道:“我来是想拜托拾义叔替我弄点儿洋金花,顺道去春月楼找郭姨要一包春风散。”

一边的郎君闻听此言便蹙起了眉,掀眸定定看她。

“春风散”是什么药路拾义还能不知?

一时眼睛瞪得跟铜铃一般大,想不通这姑娘要这种药作甚。

容舒怕他想岔,又补了句:“洋金花与春风散一同用,能令人松下心神,产生幻觉,这是顾大人先前用过的一味药。”

顾长晋颔首道:“的确是有此效用,只要用量得当,便不会伤身。”

路拾义沉吟半晌,蹙眉道:“你这是为了张妈妈?”

容舒乖巧地点了点头。

路拾义知道容舒跟沈一珍一样,惯来主意大,也不多问,忖了忖便道:“成,这事交与我。你今儿倒是来得巧,顾大人过了午时便要离开扬州,你正好能同他道别,也不必我代为转达了。”

容舒还挺诧异。

眼下九月都还未到呢,他竟然就要离开扬州了?前世他是十月底方启程回上京的,到上京时都快十二月了。

她想了一会便道:“大人可是找到证据了?”

顾长晋笑了笑,“是。”

容舒心里着实好奇这证据与廖绕临终前说的话有何干系,但这些到底是机密事,再是好奇,她也不能随口问。

道了声:“恭喜。”便默默抿了一口茶。

她哪里知晓顾长晋早就看穿了她的心思,一口茶水才将将咽下去,便又听他道:“二皇子招揽廖绕时,曾送来了一块玉牌。廖绕这几年在江浙收受了不少贿赂,贪墨下来的银子大部分都送去了上京,他手里有一本账册清清楚楚记录了每一笔账,这些证据就藏在廖府的小佛堂里。”

顾长晋说到此便顿了顿,“廖夫人五年前便搬到那小佛堂,而廖绕与廖夫人头一回相遇的地方便是大慈恩寺的佛堂。”

也就是说,廖夫人一直在找的东西,廖绕早就送到了她眼皮子底下了。

而廖夫人的确是懂廖绕的,寥寥两句,便猜到了廖绕将东西藏在了何处。

容舒轻叹一声:“他们……还真是可惜。”

明明那么喜欢对方,若是戚家不招揽廖绕,不,若当初老尚书不将廖绕举荐到江浙,甚至,若是嘉佑帝的身体能再好一些,他们或许都能一路走下去。

顾长晋看她:“是很可惜。”

顿了顿,又道:“我今日来寻路捕头,除了道别,实则还有一事。”

“我知你在查你舅舅,椎云是我最信任的人。以后,椎云还有他手里的人,都交给你用。你需要用人时,便去屏南街一十八号寻他。”

头顶的树叶沙沙作响,日头又往树梢蹿了一截,溶溶曦光里,连擦身而过的秋风都仿佛沾染上几缕暖意。

容舒捏紧了手里的茶盏,澄澈的眸子里有着意外,也有着些许不知所措。

一个人,将他最得力的人交给你用,是保护,也是信任。

容舒低下眼睫,良久,道了声:“多谢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