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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软弱无能的,我始终觉得你有个曲家后路。那我能怎么办,开颜,颜颜,你教教我呀,我要怎么做,和你姑姑撕破脸?拿着你爸爸的一些证据去威胁她,那些证据我早交给曲家了呀,我是那种会备份的人也不至于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即便有,我也不会的。因为你口口声声不肯跟我,你当着曲家那么一大宅子人不肯要我这个妈,我那时候什么脸面什么心肠都碎了。我空口白牙把你爸的……去公之于众?我能得到什么,我除了摘不干净的一身骂名,没准我还会逼死我自己的女儿!你是那么爱你的爸爸!”

“开颜,我要怎么做呢,你教教我!从头至尾,我没想到你爸爸会死……”说到破防处,姜秧穗泪如雨下,“我想不到他就那样死了,他才三十九岁。开颜,我即便和他闹成那样,我也没想过他会死呀。”

“我爸嗑药了是不是?”

“……”

“除了嗑药呢,他还做了什么。当年你们那么和平地离婚了,是因为你拿到了他不轨的证据?还是陈适逢?”

“……”

曲开颜一气之下,把手里的烟抛了。“妈,我感谢你为了我为了我爸为了他们曲家,忍下这笔苦楚,但是,我依旧要说你无能软弱,你有姑姑一分魄力,我们也不会是今天这个局面。你总是前思后想的。即便想着我年纪小你舍不得说,这么多年了,你又为什么不说?”

“你把你爸看得这么重,没有你爸没有曲家你也不能这么多年过实实在在的千金小姐生活。我说了,非但缓和不了我们的关系,你更会恨毒了我,我知道。”

是的。曲开颜即便这一刻,她都依旧是不想听,不想认的。

事已至此,不破永远不会立。

曲开颜再冷静不过的神思,“我看到的那个拥抱是你和我爸谈妥了离婚的诉求?”

姜秧穗不置可否,片刻,“是陈适逢拿到了你爸吸食毒/品的证据……”

“你和陈适逢……”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开颜,你爸都没了,我没什么不能承认的了。我说没有做对不起你爸的事,是婚姻存续期间没有实质性的关系。但是我确实跑神了,我也懂陈适逢的意思。他和你爸十来岁就是朋友,我们第一次见面,陈适逢的表现就有点失常。”

*

十九岁的姜秧穗陪同哥哥去P大进修,认识了文学院再年轻不过的副教授曲松年。

风华正茂的曲教授,某天,他的书案上有枚阴刻的印章,秧秧看不懂,他给她印在手心里,才看懂了上头的大篆,是曲同二字。

姜小姐一时傻眼了。问他,你怎么有曲同的章呀。

曲教授点头附和,是呀,我怎么有曲同的章,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直到姜小姐回到A城后,她再给他打电话,电话里这才想明白,你就是曲同是不是?

那头:如果你喜欢他的话,我冒认也不是不行。

姜小姐娇憨可爱,在家里连连跺脚地惊喜,没多长时间,哥哥请曲松年来家里做客了。

不到二十岁的娇惯女儿,昏头昏脑地爱上了这个文人兼名人。

她那时候觉得在他身上,听他那样缠绵地喊她秧秧,好像天底下再没比他重要的人了。她什么都愿意给他,也什么都愿意为他做。

一来二去,还在剧团挂名演出的姜小姐有了身孕。

哥哥为此和曲松年吵了一架,姜家也发了好大的火。补救的法子,唯有结婚一条路了。

婚后曲松年依旧在P大教书了几年。后来女儿要正式上幼儿园了,他也正逢一个长篇创作要闭关形式地写作。于是,一家就正式回了江南定居。

二三年里,姜秧穗走马上任般地从新娘子到了新兴母亲连同着曲太太。

家里前前后后都有保姆司机帮衬着,辛劳倒是谈不上。

只是曲松年闲落的时候,是个最赋闲的文人公子哥,他能由着你千般万般地在他身上作威作福。一旦投入工作,也走火入魔般地割裂人格。

情绪不好的时候,酗酒抽烟,当着保姆的面朝妻子发脾气是家常便饭。

姜秧穗任性娇惯口吻有时回嘴几句,“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你都说从前。你从前还不是孩子妈呢。秧秧,你不能老以恋爱的水准要求我。”

“我没有。我只是想你抽出一杯茶的时间陪我说说话。”

曲松年就当真要保姆端杯茶来,他坐着、秧秧站着。他要妻子说呀,我在这呢。

那冷落训斥人的光景,就连家里的保姆都看得寒毛倒竖。

姜秧穗小曲松年七岁,她时时刻刻当他兄长、师长、明星般地仰慕,有时候他这样的戾气绝情的脾气,她真得很受挫。

私底下也掉过眼泪。

保姆大姐劝秧秧,哎,曲老师这种工作性质,你得多体谅体谅他,为了孩子。他也是为了你们这个小家好。

开颜上学后,姜秧穗也开始恢复自己的工作。

她除了自己舞蹈室的教学,还兼顾着丈夫的一应生活助理打理。

曲同爱写手稿,他的那些草字,也只有姜秧穗能一字一字清楚无疑地帮他录入电子稿。

翻译作也是,她会认真拿原著出来一句一句帮着他校正比对。也是那时候,她的英文跟着突飞猛进。

写红学研究稿时,秧秧也跟着后头耳濡目染成了个半吊子红学发烧友。

曲同不爱那些应酬交际,也是太太陪着,才算全须全尾走过场了。

一次他们去安徽采风回来,曲松年执教期间的学生来拜访他,两个人相谈甚欢,学生请曲老师为其杂志写四月序言,他一口答应了。

曲松年抱着自己的掌上明珠,学生夸曲老师的女儿长得真得洋娃娃一般,是不是女儿都像爸爸呀。

全程姜秧穗都没怎么说话。晚上,回到房里,妻子就今天的会客和曲松年聊了聊,她说她不大喜欢今天这位女学生。

曲松年怪妻子小气了,不过是个小毛头,不必放在心上。

姜秧穗说女人的直觉很准,你这个女学生全程跟你说话刻意隐掉她这位太太、孩子的母亲。这是很没有礼貌的社交,也有点挑衅意味。

最后这个词无端惹曲松年不快了,“她能挑衅到你什么?秧秧,你是不是在家待久了,想太多了。”

姜秧穗不懂,为什么简单一个没有安全感的闺房问题,曲松年会这么严阵地说教她。

“我在你心中,还比不上你一个学生来得重要?”

“这不是比不比的问题。而是你们没有可比性。我甚至觉得你这样的比较很无聊,很假想敌。”

是夜,姜秧穗去和女儿睡的。

就这么一个算不上问题的口角,曲松年足足冷了妻子半个月,但在女儿面前他们依旧是恩爱的。这是曲松年的原则,不当着孩子的面吵架,不当着孩子的面抽烟。

女儿学校请曲老师去给他们上一节读书习惯养成课。

曲松年满口答应了,甚至脱稿去的。洋洋洒洒信口拈来地给孩子们讲了足足一个小时。

开颜回来骄傲自豪极了,一时想吃披萨。那日,姜秧穗正好胃痛得厉害,原打算说不去的,曲松年稍作安抚,说孩子难得这么起兴,别扫了孩子兴。

姜秧穗是吞了两颗胃药,硬撑着陪他们父女俩出去庆祝了一番。

也是那里,难得碰上了陈适逢。

他携着女伴,过来与松年一家打招呼。

颜颜请陈叔叔吃披萨。陈适逢却之不恭的样子,打发了女伴陪他们坐了会儿。

曲松年陪女儿去洗手的时候,陈适逢问姜,你看起来很不好。

姜秧穗顿时身上生出一身冷汗来,端持守礼地客套了一番。冷漠疏离。

最后,陈适逢同老曲老友般地拍肩,离去。

曲姜二人正式生出嫌隙的契机是因为曲松年一次丢稿事件,他的书房轻易不允许人进,他一闭关甚至能几天不出房门。六七月的江南,黄梅暴雨如注,妻子帮他修得那个玻璃房顶,平时有阳光进来是不错,关键时刻也捅出个大篓子,台风天气,玻璃顶碎了,那天,曲松年难得回房里休息,夜里狂风卷进来,风雨把他的一篇新稿撕得粥一般地烂。

姜秧穗第一时间想去帮着补救,曲松年大发雷霆,当着女儿、保姆的面叫妻子滚。

也叫明天就把这倒霉催的玻璃顶给我拆掉!

颜颜吓得哇哇直哭,怪爸爸,不准发脾气。

姜秧穗一气之下就抱了女儿回娘家去。幼儿园的学也不上了。

彼时也才二十三四岁的姜小姐,回到家,原打算跟父母哭诉一下的,父亲听到她把离婚挂嘴上,严厉训斥了番。

大意就是都有孩子的人了,还是这么任性。婚是这么好结的?又是那么好离的?你再提离婚试试看!

终究,曲松年都没来省城接她们母女。只给舅兄姜柏亭来了通电话,说他要去P城谈一个项目的编剧改稿,秧秧和孩子实在不行就在家里住段时间吧。

姜柏亭兄长撑腰地说了几句曲松年,你这么忙不开的,当初就别答应结婚呀。你们曲家也是富贵人家,连对家里帮忙的人都得讲点礼吧。你这吆三喝四的公子哥脾气,你早点说啊,早知道你这么个不容人的气性,小妹就是把孩子生在家里,我也养得起她的。

你敢再说一句叫她滚,试试!

曲松年也自觉失言,即刻给妻子挂了电话。说了一通,哄了一通。姜秧穗才答应回去。正巧陈适逢在省城谈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