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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师尊所想截然不同。徐千屿没有理由安分待着。

她势必要敲出点声音,不为别的:静了,便被牺牲。她唯有如此,才能走出院落,唯有如此,才能生存。这亦是他一路行来,切身体会。

那雪地之中,豁然卷出春芽无数,但转瞬掩埋在厚重风雪下。

然此消彼长,草又冒出翠尖。雪高一寸,草长一寸。片刻后风停雪止,剑意温柔收稍,沈溯微静静看着眼前一片雪中春信,三月逢青。

似悟非悟。

他尚未择道,但这冰雪肃杀的无情道剑法,却仍然练着。纵然白日练剑,夜晚梦魇,仍直破至最后一重。能使他变强的事,为何不做?

只是“六合无情”剑招最后一式,竟有转机,名为“万物生”。

沈溯微感知到那光点,恰好进了戒律堂。他归剑入鞘,跟了上去。

*

这一上午,徐千屿鞭了五人。

戒律堂刑鞭就挂在墙上,只有十九节,不长不短,还算趁手。

她按蔑婆婆所说,为了不引人注目,甚至屈尊换上了白色的弟子服,又拿粉将朱砂遮了。看上去就是蓬莱宗门内的一名普通女修。

那些受刑的弟子如她当日一般垂头丧气,往刑台上一趴便默默无声,并无搭理她的兴致。挨完鞭,自己使个清洁术,替下个弟子清理好刑台,便走了。

徐千屿不多话,上来就鞭,无人发现异样。

除了这第六个。

此人是个年轻男修,光看其嬉皮笑脸的模样,便知道他不知是“几进宫”了,早已练厚了脸皮,不将受罚当做耻辱。

他含笑歪头,将徐千屿打量一番,很有些轻佻:“平日里不是那些婆子吗?怎么今日是个漂亮姑娘。”

徐千屿看他是令牌上最后一个,懒得理会,卷起鞭子指了指刑台,示意他趴好。

这弟子却并不怕她:“你是外门的小师妹吗,我怎么没见过你?你可是今日代班的?打个商量,你看师兄我丰神俊朗,能不能给我轻点打?”

徐千屿看都不看他:“趴下。”

见她冷若冰霜,这弟子没趣,眉目间闪过一丝戾气,豁然厉声喝道:“哎,你是不是混进来的?给我看看令牌。”

徐千屿心虚一瞬,却没有被唬住,拿出令牌,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伸手一夺,却不想徐千屿收得更快,叫他抓了个空:“叫你看,可没叫你摸。”

这弟子何时见过此等气焰跋扈的女修,当即被激怒,感知到对方修为低微,便起了歹心,将袖子一挽,冷笑道:“小小年纪,怎么跟师兄说话?今日我便替你师父好好教训你一下。”

可还未及逼近一步,便停下来。

他觉察到室内出现一股极强的威压,回头一看,沈溯微凭空穿墙而来,无声站在室内。

“……沈师兄?”

徐千屿突然看见师兄,百口莫辩,才跑出来半日被抓了个现行,心都狂跳起来。沈溯微已走到她面前,却没有问责,只是伸手道:“鞭子给我。”

徐千屿不知他要做什么,便将鞭子递给了他。

沈溯微又叫她退至一旁。

那弟子看看他手中拿鞭,脸色变得难看。

沈溯微看着他,平静道:“依门规,我可以鞭你。”

蓬莱确有规定,尊长有权利惩处年幼弟子。内门弟子高于外门,沈溯微排行亦比他长,今日打他合情合理。

但是倒了什么霉,同样受刑,人家是杂役鞭打,他偏赶上修士来抽?

那弟子还欲求情,沈溯微已经转身去看悬于墙壁的令牌,那上面显出受刑者的名字和鞭数:“陈铎,是你?”

“是……是我。”

“三十鞭,请。”

陈铎不敢废话,趴在刑台上。

徐千屿眼睁睁地看着,沈溯微待那弟子趴好,一鞭抽下去。他只动了腕,幅度很小,像没怎么使劲。

师兄好像不太会使鞭。

“啪”地一下,这一鞭携风而下,避开重要的经脉,却仿若深深嵌入皮肉神魂,又拔离而出。

陈铎骤然瞪眼,毛骨悚然,受了无法言说之惨痛。随即他意识到,倘三十鞭都是这个强度,打不到一半他便一命呜呼,故而他惶恐不已,当即求饶:“沈师兄,沈师兄饶命!沈师……”

第二鞭落下,截断他的话头。他整个人睁着眼失去了意识。

后面的鞭却放柔了,以至于他恍惚昏迷的这片刻,轻松过去了几十鞭。待他慢慢转醒,再度感受到四肢百骸火辣辣的痛,以为会这样挨到结束时,沈溯微腕上陡然发力,一鞭下去,陈铎青筋暴出,仰头惨叫起来。

徐千屿看看这个人,再看看师兄幅度很小的鞭,很是狐疑。

她分辨不清这个人是真的还是装的,若是装的,他一惊一乍,表情狰狞。是因为时常受罚,没了廉耻之心,所以才放纵地做这种怪相吗?

又是一鞭,较刚才更重,陈铎头上汗如雨下,大口呼吸。数鞭下去,他说不出话,惊恐淹没了他。他感觉神魂只剩一线牵连,只需再来上一鞭,这一线绷断,他便命丧此地。

但这一鞭在沉重的呼吸中,迟迟未至。半晌,沈溯微柔和的声音,从头顶响起:“三十鞭,打完了。”

陈铎死里逃生,撑着爬起,脚一踩着地面,便软倒下去,但沈溯微一把将他撑住,未使他跌倒在地。

沈师兄扶他的力道恰至好处,他雪白衣襟上,尤有清浅冷香飘来。

陈铎立刻挣扎着撒开了他的手,看了他一眼,什么都讲不出来,只是抖如筛糠地行了个礼,便仓皇离开。

他走得失魂落魄,忘记清理刑台。沈溯微默不作声地使了个清洁术,将刑台和鞭子都清理一遍。

徐千屿知道现下没了外人,该兴师问罪她了,便走到沈溯微身边。盘算着先谢他解围,再同他解释一下蔑婆婆的事。

还未开口,沈溯微转头对她道:“你方才如何使鞭?”

说着将鞭递过来,叫她示范。

徐千屿听出这话竟有指点之意,不禁怀疑道:“可你不是用剑的……”

话音未落,沈溯微忽而朝她放鞭,徐千屿躲闪不及,本能地闭上眼一缩脖子,那鞭却并未打在她身上,只是带过些风声。

再睁眼,却见鞭在自己腰间缠绕了数圈。

他将手一拉,徐千屿感到一股劲力,陡然将她拉到他眼前。

刑室昏暗,唯开一扇高窗。沈溯微垂眼瞧她,半明半暗中,光透过他鸦羽般的睫毛,仿佛透过蝴蝶翅膀照进瞳孔,照出种剔透的华彩。

徐千屿伸手一摸,腰间的鞭子灌满力道,紧绷绷的,暗中诧异。

蔑婆婆打鞭一辈子,也不过能叫鞭梢卷一下,摘一颗枇杷,那还是一瞬间的事。叫鞭子缠这么多圈,还能定住,这是如何做到的?

沈溯微看着她道:“可否?”

徐千屿不禁点头:“很可以。”

他未言其他,再将鞭把递过来,徐千屿捏住,鞭子即刻松了,鞭梢垂落到她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