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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的年轻女人因为疯病抛下了一双儿女。

一个过路的书生解开襟袍, 怜悯地将两个赤身的孩子抱回家去,一直无子的妻子十分高兴。孩子随他们姓尹,男孩起名叫湘君, 女孩叫洛水。

湘君、洛神, 都是传说中的水中之神, 纪念养父在水边发现了他们。

书生对自己起的名字特别满意。

两个孩子也衬得起,他们生得面白唇红,聪慧美丽,但男娃体弱, 一年到头都在生病;女娃健康,却不爱笑,无论爹娘怎么逗她, 总是直直地看着人, 她的瞳孔颜色也比常人更墨黑。

但这不影响洛水吸引村里的孩童注意, 因为她太漂亮了, 四五岁时,很多孩童围着她, 要与她玩耍,但是她坐在哥哥身边,一应不理,冷漠地推开他们的手。孩子们恼羞成怒, 开始攻击一旁大夏天穿着棉衣, 还咳个不停的尹湘君, 骂他“病秧子”。

洛水的眼睛忽然变成全黑, 小袄里探出一条触须, 其他的孩子吓得眼如铜铃般, 作鸟兽散。尹湘君一把将洛水推进水潭里, 动作冷酷得令人震惊。

洛水再爬上来时,面目恢复正常。只是她的胸膛起伏,因为愤怒而颤抖,美丽的唇瓣吐出可怕的话:“杀了他们。”

尹湘君不为所动,招了招手。洛水湿哒哒地走过去,尹湘君给她擦头发。

“不要再这样了。”尹湘君说,“如果想安全地长大,就要学会如何做一个正常的人。”

两个孩子心意相通,面色郁郁不乐。他们隐约知道自己不属于这个地方,也憎恶凡间,但曾经的力量已经化为乌有,他们现在无比弱小,还被分成两部分,不知是不是上界给予的惩罚。

尹洛水显得极为烦躁,魔的触手“啪”地抽在尹湘君的脸上。

尹湘君脸上顿时多了一道红印,他耐着性子说:“听说那个拿剑将我们分开的修士,做了仙宗的掌门。等再大一点,我们就去找他,他一定能将我们拼回去。在此之前,先不要生事。”

“没用,废物。”洛水的怒火无处发泄,触须一圈圈绞缠在尹湘君的脖颈上,差点将他勒死,但是让书生的喊声打断了。

洛水变回一声不吭的小女孩跳下大石,被养父亲昵地牵进了屋。

尹湘君静默坐着,看了看用来给洛水擦头发的手帕,随后略带嫌恶地将它丢进水里。

……

徐千屿把头扭向无真:“他们两个是一幅躯体里的两个灵魂,还是一个雌雄同体的人?太上长老怎会有这么大的能耐,一剑把神的转世分开。”

没错,那名丹凤眼的中年剑修,正是太上长老周衍。若非徐千屿在周蓓的梦里见过年轻时的太上长老,很难将那个一脸正气的人和如今淡漠傲慢的老王八联系在一起。

可见光阴漫漫,人是会变的。

无真道:“周衍那一剑,是斩妖除魔之剑,正气凛然,不可阻挡,它把那只危害村民的魔杀死,也把初生婴孩的恶念剔除出去,将善恶两分。但是恶念刚好与灵根抱在一起,未能消散,就融合成一个女孩。”

“所以他俩本是一个人,洛水只是分出来的恶念?”

“嗯。”

徐千屿若有所思。

魔物原本就是人的恶念与空中灵气结合而成,所以洛水天生是魔身,便有了解释。

“原本神的转世可以通过修炼入道,再次飞升,但老王八这一剑,将恶念和两个灵根,都分到了洛水身上。尹湘君心境澄明,却是肉体凡胎,没有灵根,无法入道;洛水天赋异禀,却是个魔身,这样的两个人,就像两块天生残缺的碎片,要想飞升,是很难的。”

“怎么感觉他们俩都很不喜欢对方。”

沈溯微颔首,握了握徐千屿的指尖:“他们两人说话,你可以看做是祂和祂的心魔在对话。”

徐千屿恍然。

人在做决定时,常有两个自我,一主善一主恶,争执不休。即便是同一个人,两种念头势同水火,彼此厌恶,也是正常的。

在养父母看不到的地方,两个金童玉女一般的孩子时常打架,多半是洛水伤害尹湘君,尹湘君本就是凡胎,在此折磨下,时常生病。洛水生来是魔,她不知道为何尹湘君不还手,只是略带嫌恶地看着她,慢慢地也不动手了。

她怕把人弄死了,他们本是一体,日后还要合体飞升,当然是利益。

而尹湘君看着自己生来不会感知情爱,只有自私鄙薄和暴躁的恶念,只是摇摇头,有种优越感——她也配当人?

等长到八岁时,二人拜别父母,去蓬莱找那个将他们一剑分开的男人,想解开这个因果。

动作须得要快,因为凡人的寿命很短,尹湘君只有一百年的时间。

彼时周衍坐在塌上,停止掐算,讶异地睁开双眼,望着站在面前的兄妹。

世间尚无一人飞升,他没想到,他居然能和上界的人搭上联系。

可惜他们只是神的转世,并不是真正的神。但他们绝对有超出寻常的本事,一定能助力他飞升,一幅广阔的画卷在他面前展开。

周衍引他们入道,叫他们去灵越仙宗拜师。

他亦有自己的想法:一则灵越仙宗此时的掌门主张四大仙门合作拼回天梯,给人间以福泽,而他不愿,以兄妹二人的天资,日后必然能主宰灵越仙宗,成为他的助力。二则,灵越盛产灵田,出医修、药修。神的转世,应当很擅长济世吧。

若得仙药,岂不美哉?

孩童们入仙宗之时,都要测试根骨。

洛水身怀水木双灵根,资质上佳,被诸位长老哄抢,进了内门。而尹湘君没有灵根,被分配去做洒扫杂役。

这是两人自出生之后第一次分开。

他们本就看不上彼此,分开也正合心意。从此尹湘君便裹着厚狐裘,独自在庭院内挑水扫地,做些粗活。

有几次内门弟子玩闹着经过他面前。

他的妹妹身穿轻灵的弟子服,被诸位弟子簇拥在中间,他们每个人都讨好地同她说话。

洛水身为女子,她的美貌令她得到了每个人的痴迷,但尹湘君的美貌和孱弱的身子却给他引来了灾难。那些人为了引起洛水的注意,时常嘲笑尹湘君,骂他“病秧子”“小娘儿”,连提一桶水都磨磨唧唧。

这时洛水便在人群中含笑而挑衅地看着他,仿佛在嘲笑他的境遇,然而尹湘君默默看她一眼,就继续扫地了。

他的平静、冷淡,令洛水很不畅快。于是她故意地引导小弟子们为她冲锋陷阵,暗中踩断他的笤帚,踢翻他的水桶,在他的值区洒满落叶,折辱他,践踏他,就是为了让他相信,凡人不值得信任,一心听周衍的话修道,只是自讨苦吃而已。

但无论如何折磨,尹湘君就是没有反应。

他的恶念已被剥离,只剩善念,心性极定,不是寻常人可比的。且越是如此,他越厌恶洛水。

有一天,他正要关窗,窗户被人撑住。尹湘君有些意外:“你来找我做什么?”

尹洛水浑身发抖,面色发青,转过身,给他看衣裳后沾着的血渍。

“……”尹湘君打开门。

她好像忘记了,自己如今是凡人,就有凡人的一切,包括少女的癸水。

那夜尹洛水睡在他简陋的小屋里。

尹湘君看着洛水的睡颜。这是一张和他很像,但全然不同的女子的脸,她的下巴更尖,鼻子更小巧,嘴唇更饱满。

尹湘君想,除他之外没有人知道,这美丽的皮囊之下藏着非人的东西。而她一个凶神恶煞的魔,被凡人的癸水吓到,不免有几分滑稽。

这么想着,他嘴角竟勾出一个笑,洛水的手钻进臂间,打断了他的表情,尹湘君将她的手连同探出来的触须丢到一旁。

洛水很奇怪。就像小时候,每次掐完他的脖子,还要拉着他的衣襟,紧紧贴着他睡。

这日之后,他偶尔发现尹洛水蜷缩着睡在他屋里。

尹湘君将它理解为一个人的两部分之间的相互吸引,他并不阻拦,何况洛水该欺辱他的时候,也没有手软。洛水睡在床上,他就睡在地上,为了不想被她碰到衣襟。

洛水十五岁,出秋的某一日,尹湘君在阁子内忽感心悸。他学到一些基础术法,譬如遁地诀,迅速到了城外,正看到洛水被其他宗门的压着打。

她虽有两个灵根,但修为还不很高,同门面前又不敢暴露身份,此时躺在泥潭里,面目有些狰狞。

尹湘君抄起木板,砸碎在那人身上。但凡人之力怎么跟修士相比,他被推出去摔得很远,口角出血。但不待血吐干净,他又扑来死死将那人摁住,用蛮力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拖离洛水身边。洛水浑身狼狈地坐在一旁,吃惊地看着他们。

最后她探出触须,一口将那修士吞了。

尹湘君抬了抬眼皮,精疲力竭地趴在了泥水里,没力气说话。

回去之后,他便大病一场。等醒来时,洛水说:“我分一个灵根给你,如何?”

尹湘君面上掠过一丝惊异:“你说什么?”

洛水道:“你的寿命太短了,只怕还没等到合体就死了。我可以分一个灵根给你,这样你我都可入道。”

她的举止已经非常像一个凡人少女,端坐在凳上说此话时,面色竟然透出几许不自然。

一个魔开口谈论着分享,割舍,谦让,让尹湘君觉得十足荒谬:“灵根没法分。”

“我有办法,我是医修。”她将手上拈着的花枝松开,冷冷道,“你别管了。”

她走后,尹湘君给太上长老修书一封说这件事。太上长老很是激动,倘若有改换灵根之法,日后飞升颇多助力,自然大加鼓动,还承诺以大阵帮他们瞒过天道。

尹湘君心中犹如燃起一颗火种。

正因没有灵根,他才遭遇颇多欺辱。倘若他能有一个灵根,凭他的实力,说不定有别的转机。

但在换灵根前,还有一件事需要确认。

尹湘君不知不觉走到洛水的阁子外,从窗缝向内看。他看见洛水在月光下的侧脸。她坐在妆台前,梳理着如云的长发,表情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纯粹和宁静。

须知人的恶念以利益为先,不抢夺他人都不错了,洛水自小到大,也很享受将他踩在脚下的滋味。是什么驱动着一只魔,宁肯将自己的利益割让一部分,分给自己的……死对头。

他第一次琢磨不透洛水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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