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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望目光与陆栖鸾相触,意外地一片平静。

“陆校书……有何指教?”

两日不见,倒真是应了当时陆栖鸾那句三日如隔三秋的话。

当面逼死一个人是什么感受,陆栖鸾不想细细体会,在见到他的瞬间便将自己放到一个陌路之人的位置上,冷冰冰地说道——

“请陈大人,写下当日桃李堂献与冯侍郎之诗。”

若他写的是“敬君”,就是不在现场,若写的是“杀人”,那就是认罪了。

陈望听到她这句话,慢慢地笑了笑,并未多言,接过纸笔,蘸满了墨,待笔锋在纸上悬停半晌,便将笔在寺正苍白的脸色下换到了左手。

“……一夜愁杀湘南客,白衣诗人乌发霜。”

陆栖鸾闭上眼转身,不愿再去细看。

只听得上方太子站起来肃声道:“陈望,这可是弑父!”

在儒门之天下,为搏功名弑父杀亲,人人得而诛之,负万世骂名。

陈望收笔起身,分明已入歧途,脊背却挺得笔直。

“太子殿下,吏部员外郎陈望,有本要奏。”

“……说。”

“臣,陈望,启奏殿下,一劾臣弑父、害母、忤逆师长、强夺友人功名,欺世盗名,罪不可赦。”

“二劾臣在内,连同吏部、国学寺、翰林院今年进士,共计三十二人,犯春闱舞弊重罪,收受贿赂,偷换试卷,更意图于端午节前纠结党羽,设计万民卷奏请圣上废太子,染指国祚,证据俱全,望殿下代下官奏请圣裁。”

“三劾天下读书人,放眼麻木不仁,奏请殿下以臣为诫,昭告万世读书人,以文乱法当如吾之下场。”

他疯了。

寺正十指颤抖,在他看来这个人已经疯了。

退一万步而言,他杀人事小,借此直接揭发春闱舞弊,还名单俱全,待明日朝上得知,等同左相半壁江山被他生生挖去,更重要的是……

纵然满朝都听到了左相一党要图谋废长立幼的风声,但他这么堂堂正正地放在明面上说出来,帝国上下必然要迎来惊涛骇浪!

完了……一切都完了。

连同太子本人也不得不变了神色。

“你想好了,若愿在此时御前作证,即便如你所愿还儒门朗日,也是诛九族的大罪。”

陈望摇了摇头,摘下头上官帽,虽是答着太子的话,目光却是望着陆栖鸾——

“所幸臣无父无母,无友亦……无妻,无九族可诛。”

……

四月十三,罕有的春雨之日。

宫墙也拦不住泥土的芬芳之气,顺着半开的窗缝,悄然窜入皇宫正中央那座最为鼎贵的宫室。

“……陈望,陈诺之,朕才第一次记住这个名字。”

“陛下惜才?”

“那春闱之卷朕也瞧过了,自然是喜欢他的诗文多一些,他们大约是看他诗文过于出挑,盖过了策论,这才非得换了卷子。说到底,还是这群腐儒之辈好面子,状元不是自己的门生便面上无光,可惜了这年轻人,宋睿这是多此一举。”

“那陛下的意思是——?”

鼎贵的宫室,掌权的人,手指在那些扯进春闱舞弊案的发落官员的名单上点了几点,又叹了口气道:“明珠有瑕,斩还是要斩的。”

枭卫府主赵玄圭明白了上意,道:“这番波折皆因我府中女官因私情擅自行事,使得陛下恼心,事后便重重惩她。”

“谁年轻的时候没闯过祸?还是别难为小姑娘了。”摇了摇头,皇帝又似乎想起什么,问道:“朕记得枭卫府里有个女官试考的不错的小姑娘,是她吗?”

赵玄圭道:“臣惭愧,未曾教导好,使得一众女官里唯她写跑了题。”

皇帝似乎是颇感兴趣一般,叫人去取了女官试备份的卷子来,来回看了两遍,忽然便笑了。

“小姑娘不知天高地厚,瞎写一气,若教宋睿看了,你猜他会不会气掉了头发?”

赵玄圭道:“臣回去自会叫她反省一二。”

“那倒不必,她也算是立了功,按理说你还得提一提她的官儿才是。不过你说的也有理,年轻人凭一腔热血横冲直撞这点该是改改了。”皇帝放下那张几乎堪称悖逆的策论,道——

“待发落了春闱舞弊的那些个蠢货,京中易储之乱便起了。这小姑娘能把未婚夫都送进牢里去,想来是个办事利索的,正好最近菡云母族老太君昨日过世,教她陪着去奔丧吧,若办得好,回来朕自有他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