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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明是暑热的晚夏, 在那金枭纹样入眼时,于尧便觉得山间刮来的凉风顺着七窍一路冷到了四肢百骸。

……枭卫,怎么会在这儿?

这时候他的记忆才清晰起来, 是有个郑统领向他报过之前运送药材的队伍被劫, 一个典军被绿林匪掳走了,可他当时没听郑统领说完, 就说让他找, 找不回来他担责……哪里晓得这个典军是枭卫的典军。

他是从京城来的, 自然晓得枭卫府的那个女官, 其父是刑部尚书, 本人作为女官又得了圣上青眼,连升官的旨意都是特别下的,地位和他们这些靠谄媚上官的朝臣不同。

于尧的余光已经瞥见她身后许多右军的雁云卫军官远远走来,连忙战战兢兢地站起:“陆、陆小……陆大人, 您是怎么来的?”

陆栖鸾见他站起来退到一侧, 不客气地坐在了他让出的位置上,冷冷道:“本官被匪首抓了这么多日, 于大人才反应过来我到了梧州,真是好敏慧……我可是每天怕得都要哭了呢。”

说完, 陆栖鸾伸手抽出旁边小几上已经落了层薄灰的令箭, 丢给后面急着等的传信兵, 道:“我这边儿要算好久的帐,你那边军情紧急延误不得,废话就不多说了, 就说让窦统领放心。”

“谢……谢陆大人!”传信兵得了令箭,眼泪却更止不住了,狠狠抹了一把,转身向山下跑去。

于尧头皮发麻,道:“陆大人,本官才是监军,这……这恐怕不合规矩吧。”

“本官入朝时日尚浅,只晓得朝廷的规矩,不知道于大人的规矩。《天官惟律·天狩元年附则》第四十五条,枭卫府金翎枭卫,代行天子令,可随时取百官军职而代之,于大人在这官场里比我泡得久,该不会不晓得有这么回事吧。”

于尧暗骂手下的人报得不及时,被劫就劫了,怎么还回来了,这下好,分明是那些将领护卫不力,结果怪到了他头上。

于尧还以为她是在气她被劫的事,连连下拜道:“陆大人恕罪,下官见陆大人丢了也是心焦不已,都跟下面的人交代遍了,就算是把山头翻过来,也要把陆大人平平安安地找回来。哪知道下面的人办事不力,让陆大人被困了这么久的时日,下官这就去把那些人一一监禁,为陆大人出气如何?”

一声嘲笑的气音,随后化作几声渐哑的冷笑,陆栖鸾道:“于大人真心想讨好我,给我看一样东西叫我开心开心如何?”

“陆大人尽管说,只要是本官能办到的——”

“我想看看于大人的心,是怎么长的。”一句话说得于尧脸上的谄媚一凝,陆栖鸾面上的冷笑骤然一收,道,“军饷三七分,赈灾银五五分,下面那五成,有四成要分到协同你贪渎的小吏手里,于大人的规矩,真是好良心啊。”

见后面的雁云卫脸色不善地围了过来,于尧终于慌了,一边退一边叫道:“陆大人不可听信小人污蔑之词!本官……卑职向来两袖清风,可从来不敢有半分贪渎之意啊!陆大人说这些话,有什么证据?!”

“需要证据吗?我可是听说你许了鹿慎做南溱县公,等到乱子一平,就和他狼狈为奸,一个骚扰灾民,一个侵吞灾银……瞧瞧你们这点儿出息,鹿獠敢和朝廷对抗我还敬他是条汉子,你们,连虫虱都不如的东西,抓起来。”

周围的雁云卫早已忍了于尧太久,冲上去便毫不留情地把他按在地上,胳膊反拧,痛得于尧叫了起来:“你敢抓我?!本官可是都察院院判!!等到回京后本官禀明上意,你老子也保不了你!”

“是吗。”陆栖鸾放下叠起的腿,起身提起旁边小几上烧得正沸的茶壶,在于尧惊怒交错的目光下徐徐走到他面前。

“有个朋友说,初生牛犊不止不怕虎,最要命的是学什么都快,跟着清官学好,跟着贪官就学坏。战事很快就结束了,看着您是朝廷命官的份上,我会把你放在伤兵的营寨……对,就是你克扣了救命粮的那营寨里,我会好好告诉他们,这是京城来的于大人,在前线受了伤,让他们一路把你照顾好。至于到不到得了京城,山远路遥,还看于大人的命了。”

说话间,沸水自于尧头顶浇下,山峰上回荡起一声凄厉惨叫。

“啊——”

于尧的整张脸被烫得一片赤红,在地上翻滚了两下,昏死过去。

“陆大人,这可是监军——”

那人话未尽,见陆栖鸾漠然撇来的目光,不由得心神一颤,闭上了嘴。

“从现在起,监军是我了。”她说。

……

“杀!杀啊!”

青帝山险峻,谷口之处乃是一条仅容四驾马车并行的狭道,两侧峭壁高耸入云。本是易守难攻之地,面对源源不断的官军冲杀,鹿青崖也渐感吃力。

“二爷!”有人喊道,“你都杀进杀出二十多个来回了,再打下去是要出事啊!还是先撤吧!”

“不行,义父没发信,还不到时候!”

“官军增兵了……”

一枪扫断一个官军骑兵的马腿,后面的官军便一拥而上,鹿青崖且战且退,到了谷口时,正要喊他们先走,便听见寨子里传出一声绵长的号角声。

“二爷,快走吧!主公让我们撤了!”

“先走,我断后!”

后面杀来的官兵见一人半身沐血,却是独力当关,一愣之下,便觉建功立业的时候终于到了,杀势越猛。

“冲啊!男儿功业尽在这匪首项上了!”

“逆贼!还我兄弟命来!”

血沃掌心,与不休的战意相反的是四肢的麻木,仿佛是在和整个人世对抗一般的疲惫。

——不行啊……有人还在后面,说好了要她等着。他走了,谁来守她?

事不过三,有言在先,不能让她再落于流离了。

这么一想,本已倦怠的神思骤然一清,待身后最后一个活着的兄弟进了谷中,鹿青崖扬手抓住一个官军骑兵的脚腕,一发力,扯了人下马做盾,挡住射来的箭雨,随后抢过他的马,狠狠一抽,冲回了青帝山谷。

“杀啊!叛军溃退了!!!”

火光从狭窄的谷口宛如炸开的岩浆一般涌入深谷之底,另一侧山头上,匪寨将军台,猎猎而动的贼旗下,鹿獠面色凝重地肃立着。

“都准备好了吗?”

“是,已着人将火药送去了瘟谷,大公子已经到了,在那儿监看着瘟奴背火药。”

“他养的那些瘟奴又换了一批,该不会不听话吧,怎么这么久了还不见下山?”

“大公子的手段您是知道的,用了秘毒,那些瘟奴一日不服药便生不如死。他们知道下面是那些是克扣赈灾粮的官军,定是会与之同归于尽的……倒是主公,二爷真在下面,就不安排人去救了?”

“吾儿本事过人,自有办法脱身,不需要你担心!”

鹿獠面色冷漠地说道,忽然又见远处的山头上飞起一簇红色烟火,这烟火形状古怪,炸开来时,颇像是两片羽翼一般。

“那是……”

“主公,那地方是不是于尧该在的地方?”

经人这么一提醒,鹿獠顿时警觉起来,正回忆着是不是于尧骗了他时,忽然左侧远处,瘟谷的方向闪出一片火光,随后灰尘扬起,自远而近传来巨大的爆炸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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