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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桐, 你去嫁人吧。”

“祖父,为何如此突然?”

“宸州大都统穆子骁,是个好依靠, 把你交给他,待祖父下黄泉后,也算对元之有了交代。”

“祖父容情!我身为鸿胪寺少卿, 怎能说嫁人就嫁人?!”

“明桐, 你也在官场混迹过了, 该当知道官大一级压过天, 本相说让你嫁人, 你就要嫁人。”

……

京城的暮冬向来是来得早,城中的官或民,都晓得这个季节冷的不止是田地里的麦黍,还有断头台上的人血。

“……前线吃紧, 弇州府、丰州府分明能调出粮草,这份灾报是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借口饥荒未复, 早不赈灾, 晚不赈灾, 非要在山阳关要粮的时候赈灾,也不知年初时才调去的五万石粮喂给谁了。”

“这两府刺史是谁的人?”

“宋相的门生呗, 当时为他们家子侄春闱行贿, 被陆侯发现调去了地方,现在暗地里使绊子也不意外。”

座下的幕僚你一言我一语,都知道朝中那位宋相不好应付, 一时愁容满面。

“陆侯,先前臬阳公假死,兵权虎符是交出去了的,现在公爷虽然回来了,但宋相的人进言臬阳公年事已高不宜再掌兵权,而臬阳公又不屑与他们争辩。这兵权却是拿不回来了,该如何是好?”

墨笔批下一封关于山阳关抗敌的奏折,陆栖鸾道:“宋相是先帝的遗臣,当面冲突得太过,会令朝中其他摇摆不定的老臣站到他那边去。当然,给老臣面子是一回事,下面的人想使绊子穿小鞋,也得试试自己几斤几两。”

“宋相的门生与朝中关系千丝万缕,若直接让巡查御史去查,是否打草惊蛇?”

陆栖鸾寒声道:“谨慎是好事,可如今都已经是遍地虫蛇了,该碾过去就碾过去。我绝不容将士在前线流血,背后还有人捅刀子。”

幕僚们大多都还年轻,听她说得干净利落,胸中自然热血不歇。

“有陆侯这句话,我等必效死力!”

宋睿起复,尤其是掌了臬阳公原本在北方的六州军权后,先前被陆栖鸾推行改革压下去的那一拨官吏仿佛寻到了明灯似的,明里暗里没少跳。

小鬼难缠,也该是打一打小鬼了……

公文批至深夜,府里的幕僚也都告辞离去了,待烛头换了三次,陆栖鸾才活动了一下发僵的手臂,正要去休息时,老管家忽然来敲门。

“侯爷,休息了吗?”

“还没,怎么?又来公文了?”

“是宋少卿来了,虽说葛长史说最近不要把宋小姐卷进来的好,但她一个人淋着雪来敲门,老奴瞧着怪可怜的,就先放她入偏厅暖一暖了,侯爷要见吗?”

陆栖鸾披衣起身道:“我马上来,你去熬点姜汤。”

待陆栖鸾入了正厅,就看见宋明桐小脸苍白地坐在火盆边,见了她,抬起发红的眼睛,欲言又止。

“怎么了?”

宋明桐嘴唇冻得发青,不知在这寒冬夜徘徊了多久,艰难道:“我祖父……我祖父要把我嫁给宸州都统穆子骁。”

她一说出这话,陆栖鸾眸底就是一沉,坐下来把下人拿来的汤婆子递给她,道:“明桐,宸州大都统穆子骁三代忠良之后,臬阳公是夸赞过的,人品应当无可挑剔,你并非不满于此对吗?”

“我不想嫁人!”宋明桐心底坚决,声音却是颤抖的,“我熬碎了心思走到这一步,好不容易……好不容易能活得不像个皮影,怎能走得如此荒唐!”

她心志之坚,非寻常女子能比,若非到了无可奈何的境地,绝不会来找陆栖鸾求对策。

而对陆栖鸾而言,做了东沧侯之后,宋明桐是个意外的惊喜,她虽不能旗帜鲜明地站过来,但有她协调自己与老臣之间的关系,近一年来国中吏治已徐徐走向清明。

“好,有你这句话,我必护你周全。”

宋明桐擦去眼底涌出的泪,道:“可那是我祖父,虽说我现在官居大理寺少卿,只要祖父一言,吏部便能挑出我一百个不是,虽不至于罢官,但一降职到五品以下,还不是任人鱼肉?”

陆栖鸾不语,脑中飞快地演算了一遍宋睿的心思,道:“我明白宋公的意思了,这个先例一开,便昭示无论女官做得再高,只要嫁了人就是一场空,让太上皇立下的女官制都成了笑话,若是此事得成,下一步就该动到我头上了。”

而且……竟拿亲孙女开刀,他可知往后即便宋明桐嫁了人,又会受到何种非议?

两厢沉默,宋明桐又觉得心里难受,好像自己拖累了她似的,正惴惴不安时,陆栖鸾忽然问道——

“明桐,你想做丞相吗?”

宋明桐一怔,道:“什么?”

“我问你,你想做丞相吗?继承你祖父当年的志向,做大楚治世之能臣。”

是当年的志向,不是现在的。

宋明桐抓紧了膝上的衣物,道:“我幼时……我幼时,祖父他曾说,我宋家虽为书生出身,无能执戟守僵,但总有一日,要以手中墨笔,荡尽河山浮云。”

“你愿意的话,我就为你争取坐上国相之位,你敢接吗?”陆栖鸾看着她说道,“你会和我站在同一个风口浪尖上,到时就不止是非议,而是接踵而来的污蔑、构陷,甚至暗杀。”

宋明桐起身,朝陆栖鸾深深一揖,孱弱的肩膀上,有的是她的执拗与坚持。

“我父辈未能继承,祖父未能守住的家风……请让我来守。”

……这世间纵然有诸多薄凉,也总有人,比你想得热血。

“好,那你就听我的话,应承下这门婚事,我自会为你周全。”

……

腊月末时,京城军务调动,一连多日都有外地的驻军进京复命。

“都统,是先去兵部,还是先去相府?”

数九的寒冬,便是从伍多年的老将,都换乘了马车避风雪,而这个宸州来的年轻将军,却是骑着一匹矫健的黑马,一路策马来京,乌铠都快结成了银甲。

“半个月后就要去山阳关和西秦贼儿厮杀了,自然是先去兵部复命。”

“哎,都统,你可还记得京中这次召你来是为了婚事的?若不先去左相府,只怕宋相会觉得你无礼。”

穆子骁一脸难色,道:“可我、我又没见过那宋小姐,见了面该说什么话我心里都没谱,要不先去兵部缓缓?”

随从叹了口气道:“虽说此次是来赴婚约的,可宋小姐如今乃是鸿胪寺少卿,官位几与都统平级,见了面都统可要按官称喊。”

“哈?她才多大?都和我平级了?”

“听说是有十八吧。”

穆子骁一脸失落,就在随从觉得他有点介意女官的时候,又听他惴惴道:“要是我见了宋小姐,让她知道我今年都二十多了,官位只比她大一级,她会不会看不上我?”

随从沉默了片刻,道:“都统无须在意这些,比起这个,你得先面对陆侯的怒火才是。”

穆子骁道:“这又是为何?我又没得罪过陆侯。”

“宋少卿是和陆侯混的,向来十分受倚重,你一来就要把她娶走,嫁夫随夫,她自然是做不成官了,陆侯平白失了一臂助,自然要找你的麻烦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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