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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的山村,山林间刚好染上一层薄黄, 间或点缀着几许早红的枫叶, 乍一看好似夏花未散, 别有一股绮丽艳态。

阿瓷一身素裳,提着香烛黄纸穿过林间,那是她当年为母亲下葬的地方, 算算已许久没回来过了。

“……我一个人可以的, 都入秋了, 山上到处都是打猎的人, 就算蹦出条大虫来, 打不过, 跑就是了, 野狍子都追不上呢。”阿瓷偷眼瞧身侧的人,只见他好似有些走神, 停下来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道, “门中的规矩我知道的,宗主不涉红尘事,准宗主也一样, 尤其是拜祭这种事……你还是在这道旁林下稍等吧,我也好与母亲说些私房话。”

叶辞也并不多加阻拦,略一思忖,道:“天色似有雨,伞带好。”

“好。”

叶辞目送阿瓷走入林间后, 便在亭中静待,但却不是无所事事,而是笃定有什么会来一般。一盏茶后,天色已渐暮,风起时,带起绿茵里暗藏着的枯叶,卷过叶辞肩侧的刹那,恍若他身上那一丝人间清欢的温味倏然散去,抬眼看向亭外另一侧一辆官驾时,半面尽是疏冷。

宁宗恒赶了一日一夜,才赶回了昔年幼时待过的老家,只是毕竟来的晚,下车时,见雨丝已然织下,心中不免暗叹怕小妹早已祭拜好离开了。

怅然间,又见道旁草亭下仃立着一个气度高华的年轻公子,扫过一眼后以为是来此的游人,本想就此打道回府,宁中恒忽然眼一动,看见那公子腰间系玉的青绦样式别致,与他记忆中母亲打给父亲的有几分相似,惊疑之下,便上前道:

“这位公子,山雨欲来,可否容行人一避?”

“草亭无主,在下亦不过暂避,公自便。”

入了草亭间,宁宗恒余光瞥向那青绦,越看越是眼熟,心中越发惊疑。

叶辞却是先开口了:“先生应是公门中人,可是觉得有所不妥?我这玉佩乃是爱妻在北方一家玉铺里随手买的,并非什么赃物。”

宁宗恒忙道:“失礼了,并非如此,不瞒公子,我有一幼妹,自幼离散,记得幼时总见她与母亲编丝绦,今见公子这青绦有几分眼熟,便想起幼妹而已。”

宁宗恒言罢,刻意留心叶辞的神色,果见他略略浮现几分阴郁,便紧接着问道:“说来也是,此地乃是我生母故去之地,公子也并非农人,何以在此地流连?”

叶辞淡淡道:“没什么,寻常游人,坐望山林而已。”

宁宗恒又道:“天色已晚,公子想必游兴已尽,既然有缘,何不上车一并回镇上?还是说……公子在等着谁?”

他说到这,心跳蓦然加快,紧盯着叶辞的神色变化,只见他眼底一片深寒之意,正开口时,外面有人撑着一把伞,拨开雨帘走近,待进了亭子,伞沿抬起,露出一张绮色娇容,笑吟吟地对叶辞道——

“你这张乌鸦嘴当真没有不灵的时候,既然算得到要下大雨,怎就不多拿把伞?”轻嗔一句,阿瓷回眸看向一侧怔立的宁宗恒,同样是一怔,轻声向叶辞问道:“这位先生是?”

女子眉目宛然,本该是亲缘相逢的场面,宁宗恒却见她自然而然倚向那公子,继而对上那公子疏冷的目光,怀里的玉佩顿时仿佛火炭一般。

该怎么说?多年不见,让她听她一面之词,便让她弃了夫郎而去?

宁宗恒拼命回想幼时与小妹相处的记忆,却又想起当年他被父亲关在房中读书,后来又上京去,在家中种种,一时半会想不起什么有说服力的。他正不知该如何开口时,却又见叶辞接过她手中的伞,轻声道——

“雨已小了,你靠我近些便是。”

宁宗恒心中焦急,忙道:“山路泥泞,二位既然是要下山,何妨顺路搭乘在下马车?”

阿瓷奇道:“先生看样子是才上山来的,为何这么快便要下山?”

“这……”宁宗恒只得随意扯了个借口,道,“忽然想起手头还有些事,要赶着回镇上去。”

阿瓷眉间微蹙,心中见疑,道:“此地离镇上不远,萍水相逢,先生若有急事,我等也不好耽搁。”

她言语中已生防备,宁宗恒一时语塞,却听旁边的叶辞轻笑一声,道:“看先生模样,盛情难却,在下心疼夫人体弱,便麻烦先生一阵了。”

阿瓷用询问的目光看了他片刻,知道他是个不怕事的,心中本也好奇这人为何面熟,便跟着去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驰出山林,路上宁宗恒耐不住气氛,连连攀谈起来。

“……原来二位也是从稽城来的,我也恰好回稽城去,既然与二位在此荒地相见,也算有缘分。近日又逢着各地学子启程赶考,稽城算是上京的必经之路之一,届时郡中客栈难觅,不妨便在舍下暂住?”

叶辞虽不见热情,但也未有先前那般疏冷,从善如流道:“若是如此,那便叨扰两日,只是还未请教,先生高姓?”

宁宗恒心中一动,余光一扫阿瓷,道:“姓宁。”

阿瓷的脸色倏然变白……

一路无话回到镇上,阿瓷心如乱麻,偶尔望见叶辞神色,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又隐隐因先前的猜测,对宁宗恒有所防备,但又似乎当真存在那么一丝血脉亲情,让人迷惑不堪……

一日后,三人一道回到了稽城,马车停在宁府的官邸前,阿瓷刚一下车,便听见一声泼辣叫骂——

“好啊,我就知道一到这种穷乡僻壤,男人的心就野了,以为这儿不是京城就管不着你了是吗?!”

宁宗恒一听,顿时头大如斗,暗暗叫苦时,旁侧又有个年轻人讨好他那悍妻:

“堂姐且消消气,姐夫向来稳重,必是有正事,姐夫你……”那年轻人乃是宁妻的堂弟,准备上京赶考,刚好路过此地,来此暂住一段时日。堂弟脑子是清楚的,知道这地头到底还是宁宗恒说了算,连连打圆场。

宁宗恒苦笑道:“多谢泽弟,夫人且消气,莫让外客看了笑话。”

“哼,什么外客——”宁妻拨开宁宗恒,先是看见一个女子,脸色一青正要发作,却又看见女子身旁还有一个风雅的公子,显然是一对夫妻,一口气便又咽回去,但对丈夫多日不归仍有怨恨,扭身回府,“汤泽,好好读你的书,少出去和你姐夫一般厮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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