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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个朔夜,又一个企图偷出楚京的的胡人被缚住,推进囚车前,大喊大叫。

“质子已死,纸包不住火!大军此时已经开拔了,尔等到时皆为我王庭阶下之囚,哈哈哈哈……”

偶然听见的百姓懂的面露惶恐,不懂的同感山雨欲来,却也不敢作声。

皇帝已两日未上朝了,唯有一桩消息不胫而走,宫中枢密使行事有疑,中夜徘徊太上皇殿外被禁军见疑,搜出一封军报,呈与左相后发现军中有情报言,西秦早已暗中破关,只需奔袭数日便会抵京。

起初左相下令严守此消息,无奈禁军有人忧虑国事,走漏了风声。

朝中尚未反应,国学监士子先就哗然……

“相爷……已覆水难收了,虽割地与胡,但汉室为尊,一地一城终有收回之日,还是就此作罢吧。”

话虽如此说,但那十六州之民,恐怕尚不知已被朝廷所弃,至于西秦入楚后,多半难有余力对抗匈奴,只能妥协割地之事。

引狼入室宋睿未曾犹豫,而如今纵然有所悔意,却也难挽此大势。

沉吟间,宋睿从宫中踱步而出,忽闻旁边党羽轻声提醒,回过头时,却见自己唯一的后人,如今同朝为官的孙女也自宫门徐徐走出。

宋明桐没有像以往那样迎上去想和祖父说些什么,而是目不斜视,径直从宋睿身侧走过。

她嫁人已有数月了,尚未回门一次。

“明桐。”宋睿欲言又止,道,“外面不安全,回家吧。”

宋明桐顿住步子,沉默许久,方才徐徐道:“左相,国将不存,何以为家?”

宋睿哑然,复又道:“这不该是女儿家劳心的事,回家来,你母亲很想你。”

“左相错了,明桐从科举入仕,先为朝臣,后为妇人。”

“明桐,为何你就是不懂,朝臣家眷,多数已避居外地……如今局面,已非你一人可阻!”

正街那头,又一家百姓将行李放上车,哭闹的孩子,叹息的夫妇,关上故宅的大门,打算去外地躲避即将到来的亡国之灾。

这是楚京,这是她生身之土,是天下最为繁华的所在。

如今战事未开,城中人心已被蛀空。

她狠狠咬着下唇,将眼泪忍回,看了看双手,这双手写得了锦绣文章,却恨自己挽不回一人性命,挽不回江山倾颓。

宋明桐回神,向宋睿长揖道:“祖父,这是我最后唤你一声祖父……宋家的家风由祖父始,此后便由我收梢,请祖父转告母亲,若此劫难逃,明桐死得其所,勿念。”

她反抗过许多次,却从没有像这一次一般,如此决绝。

宋睿已年迈,踉跄几步想追上,却不慎跌倒,嘶声道——

“你到哪儿去?!”

听得身后老迈的祖父相挽,她狠狠擦去面上残泪,没有回头。

“我会去告诉侯府前那些儒生……东沧侯早已被害,朝廷秘不发丧。然后,陪将士们等天亮。”

……从一个骨肉的逝去,到最后一个血亲的离开,踽踽独行间,原本在侧的人的心凉了。

儒冠落尘,宋睿一时间仿佛苍老了许多。

旁侧之人将之扶起,互看了片刻,道:“相爷,我等要回去打点家眷了,相爷也提早离开吧。”

宋睿却没动,旁人疑道:“相爷?”

宋睿垂首看着地上蒙尘的儒冠,恍惚片刻,在众人愕然神色中,道——

“将本相的儒冠拾起……迎帝上朝!”

……

分明三春韶光时,满街白衣怆然至。长叩阶前尽红霜,独得七分秋晏凉。

“虎狼环伺,杀我将士,屠我国民,天子若圣明,为何不释放东沧侯!”

“朝中无陆侯坐镇,将士何以为战?!”

“昔陆侯在时,天下无虞,四海升平,天子缘何因谣言负尽忠臣!”

“今国危如累卵,国学监儒生三百愿以命抵命,请陛下释放东沧侯,扫平敌寇,守我国疆!”

宋明桐到时,昔日侯府前,扑目尽是白衣请愿。

……他们都知道了,西秦犯境,不日即有亡国之危,而朝中权阀怠政,三军不敢妄动,战机早已贻误殆尽。

他们都还年轻,一腔热血报国,尚未有官身,便已将失国。

有人识得这位当朝文首,连忙让出一条道来:“宋大人,我等白身不得入,还请宋大人入侯府,请陆侯出来一匡大局!”

“对,转告陆侯,那等污名谣言我等从未信过!如今大局当前,陆侯定会为国请战!”

“此处儒生三百,愿为陆侯血书万言,便是天子震怒,我等愿同为株连!”

宋明桐一步一步穿过数百白衣儒生,行至侯府门前,望着厚重的府门……那门上金漆兽面已落尘,再再昭示府中主人已不在人世。

背后那么多人,等着她说出来……可她该怎么说?

说自己的祖父,与叛党沆瀣一气,而天子昏庸,偏听盲从自毁长城?

仃立许久,身后的儒生终于察觉到气氛有异,心中生出慌乱。

“宋大人,究竟怎么了?”

回过头来,双目发红,宋明桐在众人怔然目光下,屈身跪地,哑声道:“也该让你们知晓,抱歉,是我无能……陆侯她早已——”

那一个绝望的字眼尚在齿间盘桓,身后一声尘封多日的门轴转动,随后有人自徐徐打开的大门中走出,轻轻按了一下宋明桐的头。

宋明桐不可置信地回头,眼中映出本不该出现在这儿的人,一身戎装,向众人展颜一笑,意气风发。

“诸位,久等了。”

……彷如胜券在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