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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若不来,你打算就随他去了?”同骑慢行了小半时辰, 苏阆然终是忍不住问道。

夜空中零零星星落了几点晶尘, 陆栖鸾把脸往毛茸茸的斗篷领里埋了半截, 闷声道:“我如果回答是,你会把我扔下马吗?”

“不会。”

陆栖鸾闻言刚想夸他明事理, 苏阆然又说:“我会把你劫到厄兰朵去。”

陆栖鸾:“……”

陆栖鸾:“别这样,我舍不下这京中的高官厚禄。”

……哦。

苏阆然又不吭声了,陆栖鸾微微侧过身子,看见他依然如故时般疏淡的双眼, 不禁问道:“话说回来,听说你在北疆,遇到麻烦了?”

“嗯,去载那场战事间, 匈奴前任大汗被其子劼阑篡位弑杀。”

陆栖鸾自然是知道的, 那一场东楚亡国决战, 西秦饮恨帝京之前, 损失惨重, 同时匈奴那边也有了变数, 劼阑与左贤王勾结篡位,逼杀可汗后秘不发丧, 要求刚回厄兰朵的右贤王交出军权,要问其罪责。

不过好在苏渊渟在匈奴威望极盛,竭力保下另一个仅剩的王储。劼阑虽恼恨,却不敢逼之太急, 提出优厚的条件意欲拉拢,又知道苏渊渟想把苏阆然带去匈奴,更是要把女儿嫁去作保。

这也没什么好瞒的,陆栖鸾问一句,苏阆然就答一句,匈奴的近况、动向一一叙言,就是不提劼阑女儿的事。

陆栖鸾问着问着没套得他的话,只得单刀直入地问道:“劼阑的公主漂亮吗?”

苏阆然说:“没注意。”

陆栖鸾不信:“那你怕是没仔细看。”

苏阆然反问道:“我为什么要仔细看?”

陆栖鸾忧郁道:“你爹一直觉得东楚的官场太深,想让你在匈奴留一条后路,娶个匈奴的公主是最好的选择。”

苏阆然略一沉思,恍然道:“有道理。”

陆大人终于找到了茬,幽幽道:“同朝为官,提醒你,叛国是要砍头充军三族的。”

苏阆然道:“你的消息晚了,此事不可能。”

“为什么?”

苏阆然说:“你看这匹马。”

陆栖鸾捋了一把马鬃,入手油光水滑,只晓得是匹经常被人伺候的好马,愣愣道:“这马怎么了?”

苏阆然道:“劼阑的。”

……匈奴大汗的马在他手里,那这匹马的前主怕是已西去了。

以陆栖鸾的聪明,自然也推断出匈奴如今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情况,这下至少保边境十年太平,想通了这一节,顿时眉眼弯成月牙,又蹭又挪地硬要转过来搂住他的胳膊道:“厉害,本官是不是又该对你论功行赏了?”

苏阆然低头抵近她的额头,道:“你打算怎么赏?”

刚得了宝藏的陆栖鸾心里飞快地算了笔帐,刨去水利民生和来年的军费,越算越抠,无赖道:“要钱没有,要权也没有,你看我怎么样?起早贪黑能吃能喝,闲了还能给国公爷逗闷子。”

她已许久没有这般闲谈说笑的神态了,说话时脸上虽一本正经,身后却仿佛生出一条狡狐的尾巴摇来摇去,时不时撩一下,勾得人欲罢不能。

这样一个妖精似的女人,脑子里想的竟是些国计民生。

“好。”

此时城中华灯已上,随着他说出这句话,城中除夕的烟火骤然响彻夜空。

这一年,万家灯火,天下太平。

分明是数息的凝滞,却好像过了数年那么久,当年披荆的路上期许的春秋繁盛,竟也真的来了。

“那,回京后……议亲?”

耳根处慢慢爬上些许胭脂色,陆栖鸾清了清嗓子,说道:“我们遂州的规矩,酒桌上喝倒我们全家,什么都好说……不过你好像不喝酒的吧?”

“醉酒易误事。”

“我还没见过你醉酒呢,你喝醉了什么样呀?”

“……”

他又不说话,陆栖鸾知道匈奴人好酒,他不喝酒怎么说服匈奴那边那么多势力,好奇之下便想追着问,不料冬日的冷风顺着脖子灌进来,打了个寒颤,闷声咳了起来。

苏阆然拍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好一阵,她抬起头来,鼻尖儿微红,额头已隐约有些发热,手脚却是冰凉,显然是已受了寒要发病的征兆。

“白、白日里被那小贼劫走,吹了一路的风……”

陆栖鸾一边咳嗽,一边解释,说话间,苏阆然已到了城门口,向守城的人交代了两声,便在守卫古怪的目光下直奔陆府去。

……

这边厢陆府虽因白日里的事受了惊吓,但好在被劫走的颖娘很快被找回来,也算有惊无险,府中上下正准备等陆栖鸾回来开席。而陆池冰虽得到了信儿说是救回来了,但没见着陆栖鸾的人,也还是焦头烂额地在门口徘徊。

直到昨日里催婚的隔壁老太君坐着轮车领着家眷慢悠悠来串门,分散了些许陆府上下的注意,陆池冰这才稍松口气。

但他也没放松太久,老太君很快就点起陆栖鸾的鸳鸯谱。

“……阿鸾小时候讨喜,谁见了都喜欢,她也乐得别人喜欢她,一开始是……是街头那个买糖葫芦的谁?”

陆池冰心想,那人是个人贩子。

老太太没想起来名儿,又说道:“上了年纪了,想不起来了,咱们这儿仙客楼那说书的于生说的,有……有几个来着?”

老太太转头问身后的丫鬟,丫鬟偷偷说道:“听说有三个呢。”

老太太:“哎呀这么多呢!”

陆池冰心想,对不起哦,有七个呢。

老太太又叹道:“可我怎么一个都没见着呢?阿冰啊,你姐姐去哪儿了?”

——见着了还得了。

陆池冰无奈,又知道这老太太年纪大了,便只得道:“邱奶奶,阿姐公务繁忙,实在没精力想这些。”

老太太恼了:“再忙哪能不成家,她皮得很,得找个妥帖的人照顾她。”

“您多虑了,她现在不皮了,有人伺候着呢。”

“那怎么不回来?再忙也得回来过个年节呀。”

陆母也一脸忧色地问道:“池冰,小鸟儿究竟去哪儿了?娘派人去喊她回来。”

“这……”

陆学廉见他支支吾吾不言,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池冰,你说清楚,小鸟儿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还有就算她不回来,那江琦呢?”

陆池冰在爹娘面前向来不怎么说谎,只得将父亲拉到一边去:“爹,别再提江琦了,他……他是个西秦的贼人,是假的!”

“啊?”陆学廉大惊失色,“你快说清楚,这究竟怎么回事?”

陆池冰无法,只得简要说了说查出的结果。

“……总之,据抓到的其他来自西秦的贼人说,他们想抓我姐去西秦换巨额赏金。城头的人说看见出城追的人放了约好的烟火,人应当是无恙,只不过不晓得怎么还没回来。”

陆学廉急得团团转:“我就知道不能轻忽了,那贼又是个采花贼,指不定对小鸟儿怎么样呢!不行,我得亲自去看!”

“爹等等!你一走我娘还不吓晕过去?更何况老太太在这儿,身体不好,吓出病来怎么办?”

“哪儿管的了这么多——”

陆学廉火急火燎地便要出门,陆母察觉不对,迎上来问道:“到底怎么了?”

“唉夫人且在家里等等,小鸟儿她——”

话未说完,忽然前厅一阵喧闹,只听那老太太话里带笑。

“这么多年没见,真是越发漂亮了。家里那些丫头爱看那些话本,奶奶却不喜欢那坊间人胡说八道,这么好的姑娘万里无一,那些胡写胡传的人真该死。”

“给邱奶奶请安了,您再夸我,我可就害羞了。”

邱老太君笑眯眯地拉着陆栖鸾左看右看,眼睛又挪到陆栖鸾身后去,只见得是个神态清寒的青年,身姿挺拔,若有心细看,却能隐隐见得一身掩不住的征战气息。

本该闲谈的人都不大敢说话了,只有家里年纪小的姑娘们躲在长辈身后偷偷看他,悄声赞叹这陌生青年生得好看。

老太太是过来人,看了一眼陆栖鸾身上披着两件斗篷,顿时便乐了。

“阿鸾,这位是?”

自己家里人,陆栖鸾有心调戏他,道:“哦,街上捡的,我瞧着不错,给邱奶奶领回来掌一眼。”

苏阆然幽幽看了她一眼,接着道:“还望不弃。”

邱奶奶笑道:“小丫头就知道耍嘴,还不快给奶奶说说刚刚去哪儿了?”

陆栖鸾拉着老太太的手道:“奶奶我可要告个状,之前来我们家那个表兄是个假的,图咱们家家大业大,想做上门女婿,要不是他半道上拦下我,可有的麻烦呢。”

她说得半真半假好像闹着玩似的,全家都人懵了,直到后面赶来的陆学廉看了来人,愕然不已。

“苏……燕国公,怎么在遂州?”

燕国公?

全家人刷一下重新审视了这个年轻人,这就是……传闻中帝都之下孤身守国门的燕国公?

“陆伯父。”苏阆然向来和陆家父母关系不错,自然而然地见了礼。

陆学廉一看陆栖鸾衣角有点皱,像是经过什么颠簸似的,但人总算毫发无伤,便知道多半又是被苏阆然截下救回来了,顿时激动得连忙拉了他入席。

“好好,就知道有你在,栖鸾总是平安的。”

“她路上受了寒,让她先去休整吧。”

陆家人饮酒的兴致又被调起来了,陆学廉今天一惊复又一喜,让陆母带着陆栖鸾到后院换身衣服。

陆母大致猜到了些内情,脸上虽然平静下来,但还是惊魂甫定。

“小鸟儿,你怎么又去那些危险的地方?”

“没~有,我就去看了一眼,是贼人狡猾,下次长记性了就不会了。”

陆母气恼地戳了一下她的眉心,道:“我让人烧了水,你好好沐浴驱驱寒气,娘去给你熬姜茶。”

“放点红枣呗娘亲~”

“哼。”

陆栖鸾好好沐浴了一会儿驱寒,喝了家里熬的姜茶,恢复了些许精神,等到侍女把头发拭得半干,前院的鞭炮响了。

看给自己梳头的侍女心都飘到外面去了,陆栖鸾道:“过年呢,你们下楼去看热闹吧,我一个人休息会儿就睡了,燕国公的客房备好了吗?”

“侯爷放心,都备好了,就在隔壁院儿呢,就是前厅的老爷们一直在劝酒,要不要备点醒酒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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