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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艾缪的话。

“有时候,我也会烦恼,一烦起来就整宿整宿地睡不着,只能想办法忙碌起来,让自己忘记这些有的没的的东西。”

艾缪一脸苦恼、言辞真切,看起来真的被无数的忧愁所包裹。

伯洛戈问道,“你在烦恼些什么?”

“一些……一些说起来无关紧要,甚至说有点无病呻吟的事,”艾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像钻牛角尖一样,明明不是什么太要紧的事,却能让我们烦好一阵。”

她又说道,“但已经过去了,而且过去的方式还很特别。”

“讲讲看?”

艾缪思虑了一下,轻声说道,“有一夜,我烦的睡不着,就出门散散步,深夜的誓言城·欧泊斯依旧灯火通明,街头能看到许多人,深夜才下班的工人,倒在街头的醉鬼,翻弄垃圾桶的拾荒者,还有在街角哭哭啼啼的情侣。”

她一边说一边笑,“我当时坐在长椅上,就这么旁观着这一切,我看到一个又一个行人,试着猜测他们的身份、要做什么、想些什么……烦恼些什么。”

艾缪看向自己,眨了眨眼睛。

“我在想工人的烦恼,他工作到了深夜,才能下班,而这样,他的薪资也可能无法让他过上更好的生活,我在想醉鬼的烦恼,他可能遭到了很大的挫折,生活失意,才用这种方式逃避压力。

我在想拾荒者的烦恼、情侣的烦恼……一个又一个的烦恼,无穷无尽的烦恼。”

艾缪的声音忽然停顿了下来,像是在倾听话语余音的回响。

“有那么一瞬间,我忽然意识到,我的烦恼和这些人的烦恼相比,是如此地不值一提,就像在无病呻吟,甚至说,炫耀自己生活的优渥一样。”

伯洛戈平静地倾听着,伴随着话语点头。

“我又意识到,世上有着众多远比这还要压抑的烦恼,生老病死、爱恨别离,再想想这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整个人类的历史上,那数万万曾活过的人……”

艾缪用极轻的语气说道,仿佛是怕吵醒谁一样。

“我想到那无穷无尽、堆积如山的烦恼,它们是如此地庞大,我个人的种种与之对比起来,渺小的就像一粒沙子。”

“我不再烦恼那些琐事了。”

伯洛戈喜欢与艾缪的这段对话,此时回忆起来,伯洛戈有了和艾缪一样的心境,恩赐的谜团确实是一个烦恼,但和以太界的入侵、魔鬼们的纷争相比,它简直不值一提。

不止如此。

在更大的危机面前,就连伯洛戈个人的存续,都变得渺小起来。

为了更为伟大的事业……

伯洛戈停下了脚步,放声大喊道,“利维坦!”

呼唤声在寂静的世界里回荡,伯洛戈知道,他一定能听见的。

这里是利维坦的国土,从先前的经验来看,利维坦有着驱逐自己的能力,同样,自己也会因现实肉体的愈合,被动地离开。

可现在过去了这么久,以荣光者的自愈速度,伯洛戈的意识体既没有回归本体,他也没有被刻意放逐,那么显然,利维坦早就发觉了自己的存在,和之前想的一样,他就是懒得理自己。

“在这!”

另一个声音传了回来,伯洛戈回过头,只见自己刚刚路过的地方,居然突然冒出一个露天影院,那臃肿的身影就坐在躺椅上,背对着自己挥手。

伯洛戈走向露天影院,来到了利维坦的身边,在他身旁预留的椅子上坐下。

利维坦像是贝尔芬格一样,悠闲地看着荧幕上的电影,因周围的光照有些强烈,荧幕上的投影不太清晰,他打了个响指,一块块悬浮的巨石靠拢了过来,将露天影院遮在了阴影里,也遮住了利维坦的身体。

但在一切变得昏暗模糊前,伯洛戈早已看清了利维坦的样子。

曾被利维坦精心保养的宇航服,如今看起来一片狼藉,一道道划痕深深地刻在头盔上,金色的面罩也已经碎裂,裂纹如同蛛网般蔓延,让原本光彩夺目的面罩变得黯淡无光。

宇航服的躯干部分,也遭受了严重的损坏,许多细小的孔洞密密麻麻地分布在衣服上,仿佛是被无数微小的流星撞击而成,这些孔洞不仅破坏了宇航服的完整性,更让内部的保温层暴露在外,像是人类的内脏流了出来。

最触目惊心的是宇航员腰腹处的破损,那里仿佛被一把巨斧狠狠劈下,将宇航服剖出了一个大洞,大洞边缘参差不齐,洞内显露的并非是血肉的躯体,而是蠕动着的粘稠黑暗,点点的黑色颗粒溢散而出。

伯洛戈挪开视线,看向荧幕上的影片。

“胜负如何?”

“平局。”

“玛门那么强吗?”伯洛戈有些意外,“即便你拥有了复数的权柄与原罪,也奈何不了他?”

“与其说是奈何不了他,倒不如说,我和他都没有做好决一死战的准备,”利维坦坦言道,“而且,他确实从天外来客的尸体里,获得了一些令人意外的力量。”

伯洛戈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很奇妙,两人的身份是魔鬼与债务人,时而合作,时而又互相仇视,可现在他们就像放下了所有的芥蒂般,如朋友一样闲聊着。

平静过了很久,利维坦率先问道,“你想问些什么?”

“很多,非常多。”

“从哪开始聊?”

伯洛戈沉吟了片刻,开口道,“从最不值一提的地方开始讲吧。”

“比如?”

“我的不死之身,”伯洛戈质问道,“它并不是我理解的那样,在一个时间区间里往复循环,对吗?”

沉重的头盔动了动,好像利维坦认可地点了点头,他解释道,“完美的不死之身,需要的代价非凡,哪怕我作为魔鬼,也不能在这种事上敷衍……这是原罪施加在我们身上的束缚。”

“所以你用了一些别的办法,”伯洛戈说,“一些复杂的手段,来让我获得近似完美不死的能力。”

伯洛戈不明白,“为什么,利维坦,为什么要如此关照我,是为了我脑海里的信息,另一个世界的坐标吗?”

无魂者的躯体,承载着抵达过异界的灵魂,伯洛戈想,这应该就是自己的特殊之处,也是唯一能被魔鬼看重的筹码了。

“是,但又不全是。”

利维坦转过头,破碎的金色面罩对着伯洛戈。

“我可以告诉你的是,你的存在,涉及一个赌约。”

伯洛戈反问道,“与谁的?”

“与很多人,非常非常多的人,”利维坦又补充道,“当然,其中也包括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