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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王连眼皮都不抬一下:“你还是我儿子。”

霍惊堂:“老了就该服输, 继续作死,连累家里人就不好了。”

“皇帝猜忌你、放弃你的滋味不好受吧。兵权说收回就收回, 时不时给颗糖, 榨干你的价值,好替他心爱的儿子铺路,你还真是条好狗。”

靖王知道霍惊堂拿皇帝当父亲看。

皇帝明知靖王府是个龙潭虎穴,还是毫不留情将十岁的霍惊堂赶出皇宫。即便如此, 霍惊堂只是生气, 没对皇帝产生一丁半点的恨。

身中蛊毒还被收回兵权、娶男妻, 被利用殆尽, 榨干骨血,还是对那个狗皇帝忠心耿耿, 把皇帝当慈父却能十年不见他这个父亲。

霍惊堂和皇帝似父子似君臣的关系令靖王大感恶心, 心脏浸满毒液,恨不得杀了霍惊堂,看皇帝会不会痛苦。

只要皇帝能感到痛苦,靖王就深感快慰。

他接近不了皇帝,于是退而求其次,想方设法伤害霍惊堂,同样能让他快乐。

所以他专门往霍惊堂的痛处戳。

“这些年王府还有弟弟妹妹出生吗?”关怀长辈, 选择从家常事说起。霍惊堂没有情感起伏:“啊,抱歉, 太久没回家,忘记太医诊断父亲好像……不能生了?断子绝孙了……?抱歉,提起让父亲伤心的事, 是本王过错。”

靖王手里的茶杯咔擦一声细响,杯面出现细碎的纹路:“当年你是故意的。”

霍惊堂一脸正色:“父亲, 如果当初不是您偏信刁仆的话,拿刀想砍掉我的手,我也不会极力挣扎,一不小心就踹到您——”他瞟了眼靖王下1体,一切尽在不言中。“陛下教我,我人小力气小,遇到想害我性命的人就得朝他下三路打……我也是为了自救,父亲事后不也后悔当日太冲动了吗?”

霍惊堂拨弄佛珠的速度快了些,颇为感慨:“说来还得庆幸我当时出脚快,否则父亲真砍断我的手,等心情平静下来,指不定悔得肝肠寸断。”

“我还得感谢你?”

“为人子该做的事,谈什么谢来谢去?”

咔擦一声,靖王手里的杯子四分五裂,随手扔开,拿出巾帕不紧不慢地擦干手里的鲜血:“你知道多少?”

“该知道都知道了。”

“带了多少人过来?”

“加上我,不多不少十六骑。”

“骑?是骑兵?”该说不说,政事里仿佛隐身的靖王仍相当熟悉边境事务:“你当知道我手里有一支西北兵,淮南还有安怀德养的私兵,区区十六骑怎么敢深入虎穴?你带的是哪支骑兵?”

霍惊堂但笑不语。

靖王身侧的手缩紧:“不可能。圣祖时期,唐河铁骑已经被拆散,数十年过去早就不复威名……你手里有一支神鬼兵不是传闻?不对,不可能,四路西北兵,我一清二楚,多出一支骁勇善战的唐河铁骑,不可能瞒得过我的眼睛。”

霍惊堂:“唐河铁骑杳无踪迹,但无处不在,只听我号令。”

靖王定定地望着霍惊堂,眼里始终藏着一抹怀疑,他也是行军经验丰富的将军,往深处思索霍惊堂这句话,蓦地心念电转,灵台清明,目光如电:“唐河铁骑就在西北军里,任何一个西北军士兵都有可能是唐河铁骑,唯你号令,才会聚成一支真正的唐河铁骑——他知道吗?”

霍惊堂知道靖王口中的‘他’是谁,不说话,只平静地回视。

靖王便懂了,喃喃自语:“他知道,他还信你?为什么?难道真拿你当儿子看?哈!我这五哥还真是痴情种,崔氏生死都是我的人,他居然还能把她的孩子当亲生儿子来看待——不,恐怕亲生儿子都没这么用心。连圣祖都怕的唐河铁骑,居然任由你重新组建,还只让你一个人号令……怪不得,怪不得你甘心为他所驱使,我就比不得五哥心计。”

靖王喃喃自语,仿佛陷入二十几年前的回忆,目光有些痴了。

霍惊堂百无聊赖,拨一拨佛珠,缠一缠佛珠背云,难得没打扰靖王追思前尘的乐趣。

靖王蓦地回神,突兀地问:“你蛊毒解了?”

霍惊堂凉凉说:“本王以为你到死才会发现。”

靖王眼里弥漫出云霭似的,“我奋力一搏,未必没有胜算。”

霍惊堂:“拿着你手里官防印信去西北带兵的人,是唐河铁骑的副将。寄畅山庄的禁军尽数被诛杀,郑楚之带着两百万赈灾银去抓捕安怀德。”

靖王的手紧握成拳,手背青筋爆出,死死瞪着霍惊堂:“逆子……”

“我的小郎君派去徐州的人应该已经告诉安怀德,本王带唐河铁骑来到府上和父亲您叙旧。以安怀德的忠心,怕是束手就擒。”

“逆子敢尔!”

靖王怒喝,拔1出藏在桌底下的环首刀便朝霍惊堂砍去,桌椅被一分为二,而霍惊堂惊险地避开,脸颊仍被锋利的刀风刮出一条血痕。

屋外的铁骑闻风而动,霍惊堂抬手制止,将佛珠缠绕回手腕,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眼里满是愉悦:“说来我们父子视彼此仇深似海,却从未真正交过手。我一直很想知道和您比起来,是陛下教我的路数强,还是您从沙场上练来的杀招厉害。”

话音一落,高大的身体立即绷直,气势浑然一变,身着玄铁盔甲,宛如嗜血残酷的人屠。

对突厥、南疆和大夏而言,霍惊堂便是当世人屠。

他的话成功刺激到靖王,眼球周围布满红血丝,俨然是透过霍惊堂的脸看向仇恨了一辈子的元狩帝。

和先帝青梅竹马的母亲才是帝王心头挚爱,却因圣祖皇帝的猜忌和母家没落不得不甘居人后,东宫妃位要让、皇后宝座要让,连他的太子之位也要让!

先帝临终前,屡次试图修改遗嘱,废东宫、改立太子,都因为那群该死的朝臣搬出嫡长无错不可废的理由,强行夺走他的皇位,试问如何不恨?

霍惊堂未声名显赫之前,西北战神之名属于靖王。

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痕迹,却没夺走他的武学天赋,一把环首刀舞得虎虎生风,招式大开大合,气势磅礴,不够华丽但煞气逼人,都是战场上练出来的杀招。

霍惊堂只防守而不攻击,虎口被震得发麻,步步后退,手掌撑着桌子,身体后空翻越过桌子,而桌椅被劈成两半。

靖王:“为什么不出手?”

霍惊堂躲避:“刀剑无眼,您到底是我的父亲。”

锵一声巨响,靖王的环首刀狠狠擦过霍惊堂的右手手臂,红彤彤的眼睛恶狠狠的,“你的存在就是对我此生最大的嘲讽,你不死,就是不孝!”

霍惊堂眼睫毛颤动一下,手中刀落地,仿佛放弃抵抗。

靖王露出快意的笑容,下一秒眼角余光有白芒闪过,右手麻筋遭到重击,环首刀失手而脖子架着一把刀,刀柄在霍惊堂的左手手心里。

霍惊堂笑容愉悦:“看来还是陛下教的路数比父王强。”

靖王额头青筋爆突:“你使的是左手刀?”

“父亲不知道?啊,毕竟我两岁左右就被您当成人质送进宫,十岁之前惯用左手,是陛下手把手地掰正,教我右手枪、左手刀,您不知道也是正常。”

靖王不屑:“补偿罢了,他对你好不过源于对你生母的愧疚。权衡利弊利用你的时候,没有心慈手软过,正如当年你娘对他情深意重,他为了皇位,在先帝赐婚时,一句话也不敢放。废物!孬种!装出一副迫不得已、深情厚谊的假样,偏能骗得你们母子为他拼死拼活。”

霍惊堂定定地看他,琉璃色的眼珠像悲天悯人的菩萨,让靖王想起自己的母亲。

靖王的母亲信佛,宫殿里辟出一个小佛堂,供奉着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

霍惊堂的眼睛也像他的生母崔清茹,靖王难免想起当年西北从军的日子,他、五哥和茹娘并称西北小将,战场厮杀,并肩而归,沙漠里饮酒望月,对着篝火起剑舞,直到天明,纵马归营。

靖王定神,迸发出恨意。

霍惊堂和崔清茹的相似不会勾起他的怀念,反而带来无穷尽的羞辱。

当年同在西北军崔国公手里从军,和崔清茹有过生死之交的人是他,和崔清茹有婚约的人也是他,可是五哥偏要来抢!

崔清茹则给了他有生以来最大的耻辱。

霍惊堂动了动嘴唇,声音小如蚊呐:“明知我娘和陛下情投意合,还故意请先帝赐婚,干出强取豪夺、横刀夺爱的事,谁更恶心?新婚当晚,我娘不愿骗你,求你放过她,而你知道她珠胎暗结,立即翻脸,纵容后宅妾侍欺负她,谁更虚伪?”

靖王瞳孔撑大,大惊失色:“你……”

“害死我娘,在陛下跟前做出疼我入骨的作态,转手就把我当人质送进宫,是想看陛下和我自相残杀?”

霍惊堂的声音压到最低:“可是父亲,娘没嫁给你之前,陛下就知道我的存在了。”

哐当一声重响,靖王晴天霹雳般摔倒在地,神色癫狂,不住摇头:“不可能,绝不可能……他怎么又赢了?茹娘,茹娘,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怎么能偏心至此、负我至此?”

霍惊堂垂眸望着失态的靖王,反手将刀甩到身后,深深插1进墙壁里,又将掉落脚边的环首刀踢开,面无表情地拿出一条旧巾帕……又塞回去,摸出另一条新的巾帕摁住肩膀的伤口:“好好看着,吃的喝的都供着,别断了。”

言罢走出大厅。

散指挥挥手示意部下赶紧关起靖王,同时追问:“将军,您还要赶路?”

霍惊堂乜了眼散指挥:“你们不用跟着,看好靖王,谁来说情都别管。”

散指挥递给他疗效很好的药:“止血祛疤,效果很好。”

霍惊堂用余光乜着散指挥:“我记得过了年,你二十六了?”

散指挥不明所以但很惊喜:“将军还记得啊。”

霍惊堂:“你加把劲,努努力,我在你这岁数已经娶上媳妇了。”

散指挥:“……?”

霍惊堂:“你怎么不关心我一个人去哪?”

散指挥结结巴巴:“您一个人连夜赶路,这是要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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