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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下旬,因前线大夏兵力肉眼可见地增加,泾原路将领几乎将注意力都放到天都寨一带堡垒群,就在这片谨慎紧张的氛围中,泾原路迫近环庆路的堡垒群突然冒出大量大夏兵马,兵分两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高平、彭阳两地,驻守渭州的将领闻风而带兵前往两地之间的镇戎进行埋伏,却正中夏军下怀,被两路伏击,困于城内,断绝粮草、水源,再切后路,歼西北禁军一万、杀大景主将及一众副将十余人。

一路直下,攻向渭州。

任飞源当即领兵一万奔去渭州,环庆路都署亦领兵八千支援渭州,泾原路各地驻军将领也在同一时间内领小半兵力奔去渭州对抗大夏突然冒出来的这支兵马。

与此同时,熙河、环庆两路屯兵也被渭州吸引目光,而无人留意到后方的泾州。

泾州此时仅剩一万蕃兵、七千禁军和不到两万的乡兵、厢军,镇守约莫九万的人口。

这日下午,云层厚重,狂风大作。

守城士兵没忍住打了个哈欠,差点吃一嘴的黄沙,搓手时蓦地发现狂风卷起的黄沙里隐约出现一排影影绰绰的黑影。

待风沙停止,便见三千重甲骑兵乌泱泱、齐刷刷地出现在泾州城门口。

一阵大风吹来,空气中仿佛充斥浓郁的血腥味,重甲骑兵分向两边,缓缓推出三架巨大的投石机,将正在燃烧的黑色球状物放置于投石机上,十二名士兵同时拽索,黑色球状物呈抛物线投掷向城门口,只听破空长鸣声划过耳际,下一刻轰然爆炸而地动山摇,紧接着散落灰色烟雾,吸入烟雾的守城士兵霎时面露痛苦之色,掐着脖子没过一会儿便断气身亡。

“死、死了?”年轻的士兵茫然无措。

“是毒气.弹,捂住口鼻!!”经验老道的守城老兵则迅速浸湿衣服捂住口鼻大喊:“敌袭!敌袭——!!”

守城老兵转身迅速冲向预警敌袭的鼓楼敲响大鼓,城内钟楼闻声而敲响大钟,钟鼓之声霎时传遍泾州城,城门紧闭,禁军、蕃兵尽数出动,爬向城墙应对敌军来袭。

窦鸿疾步而行,恰巧遇到一边披上外衣一边跑出来的赵白鱼。

赵白鱼:“可去城门看过?另外两个城门什么情况?现在撤退百姓还来得及吗?多少兵马围攻?他们怎么会突然冒出来?周围驻军点都没发现、没通知吗?”

窦鸿:“下官刚从城门口回来,兵临城下,来不及撤退,其他两个城门口也有夏兵围堵。东城门是三千骑兵,看甲胄和战马应该就是原本在天都寨附近一带堡垒群出没的铁鹞子。西城门和北城门各有上万兵马同时发动攻城,敌军推出投石机,弹.药充足,不似以往用的是泥弹,而是火枪、毒气.弹等,威力巨大。那毒气.弹前所未闻,且毒性剧烈,千奇百怪,下官怀疑是南疆人所制。为何突然冒出……许是借攻打镇戎吸引各地驻军注意力,悄悄绕过其他防守薄弱的地方抵达泾州。因前面夏国大军压境,泾州附近的屯兵点都前去支援,防守极其薄弱,扛不住铁蹄蹂.躏,恐怕……凶多吉少。”

兵临城下却没有提前听到半点风声,仅有一种可能,周围的屯兵点包括村舍全部被害,没能留下活口前来通风报信。

所过之处,鸡犬不留。

敌军来犯,烧杀抢掠并不奇怪,但是一个活口也没留下显然不太正常,说明这次不只是来打秋风,而且此时必定士气高昂,怕不是杀红了眼。

一旦泾州城破,即便他带头投降,城内九万百姓恐怕也性命难保。

赵白鱼:“是有备而来,也是图穷匕见,看来桑良玉的目标是泾州。”

窦鸿道:“城内算来也有将近四万的兵马,可大夏最强骑兵在这儿,围城的兵马少说也有两三万,还不知道后面会不会有增援……要是没攻城武器还好,偏偏拿出威力非凡的攻城武器!明明大夏以缺乏攻城武器出名!而今用毒.气弹攻击,却不敢擅开城门迎战。对方似乎提前吃下解毒丸,不惧毒.烟,眼下正疯狂攻城,咱们城门口根本离不开人!可这时候上城门就是去送死啊!”

他急得团团转。

赵白鱼:“精兵聚于此,迫不及待攻城,还拿出从前没有的攻城武器……桑良玉对泾州是势在必得,恐怕后面还有夏军分股而来!必须动员城内所有将士及百姓:敌军突袭,死守泾州!”

桑良玉先是在西北一带佯攻,接着又借天都寨一带堡垒群和镇戎一带堡垒群佯攻,调开大量兵马而顺利绕至泾州,围攻泾州,大张旗鼓的耗费兵力,做一系列虚虚实实的动作,就为了一个泾州?

即使攻下泾州也守不住,短时间能占上风,一旦西北诸路将领反应过来,三四十万屯兵自四面八方包抄而来,必然能歼灭大夏所有兵马。

届时大景虽损失惨重,但大夏必定以亡国告终。

这席卷西北的阵仗怎么也不像只是来掠夺一番便撤退——

“桑良玉是个疯子,愕克善的评价如此,若是一家之言尚不可尽信,但王月明话里话外的评价也是如此,那说明他真的是个疯子。疯子本就令人畏惧,聪明且没有道德的疯子就是一颗定时炸.弹,他的思维不能以常理揣度。”

赵白鱼负手背对窦鸿,嘴唇翕动,声如蚊呐,变更思维,如果他是贪求功名、背信弃义,钓名欺世的疯子,如果他是桑良玉,他做这一出的目的是什么?

“桑良玉千里迢迢,背井离乡,背负叛国骂名,兢兢业业为大夏筹谋,但是大夏上至君臣下至百姓并不记他的好,反而处处提防。毫无疑问,桑良玉怨恨大景,当年投靠夏国便迫不及待策划几场战争力挫我朝,之后的一切政治手段,与其说是心向大夏朝廷,不如说还是针对我朝。”

“……他还是怨恨大景,怨恨当年元丰帝因私情而断他前途,害他孤身漂泊异国,而现在大夏背叛了他——桑良玉这等自负之人必然不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他篡位,青史留骂名,只会怪大夏皇帝和朝臣,所以篡位后大肆斩杀反对的贵族,肆意发泄报复过后,在心态失衡的情况下,下一个报复对象就是大景。如果此时还暴露出大通钱庄、兵工厂的问题,且追查到线索源自泾州……不妙啊。”

“桑良玉得位不正,国内还有拓跋明珠和不服他的贵族等潜在威胁,在这节点发动大规模战争,挖空国内防御兵力,倾巢出动,总让我觉得他像是准备随时拖着一个国家送死,死前留给大景君臣一个惨痛的教训。”

太疯狂了。

他的猜测很疯。

如果没猜错,桑良玉更疯。

“泾州城绝不能破。”

一旦城破,以他此刻揣度的桑良玉的思路,对方很大可能会屠城。

“待夜色降临便令士兵出城门迎战,挑几个机灵点的兵混在里面分别从各个城门跑去环庆、原州搬援兵。”顿了顿,赵白鱼艰涩说道:“告诉他们,此行九死一生,但朝廷会妥善安顿好他们的家人!我们身后有九万百姓性命,尽数系于他们身上,万望顺水行舟,无往不利!”

窦鸿:“得令。”

“威力巨大的攻城武器如毒.气弹、燃烧.弹此类一般不易制作,数量有限,不会长时间攻击,但令守城将士保存体力,每半刻钟换一批人上城门,召集全城医师,把药草全部聚集于一地,尽快研究出解毒方子。尤其城内水源、粮仓,务必令人小心看守,但凡有行踪鬼祟之人,勿问缘由,全部拿下!”

这些不必赵白鱼来说,窦鸿也知道该如何安排。

白鱼闭上眼睛,十指交叉,竭力回想前世曾在史书上看过的破炮之策。

“护陴篱索。”

窦鸿:“大人您说什么?”

赵白鱼睁开眼,“召些心灵手巧的人,寻全城稻草编成坚索,我画出样式,你让人照着做,再令一批人去搅拌泥浆。把坚索缚在城墙屋顶上再浇下泥浆,能挡火.炮、燃烧.弹等一切炮石。”

也不知能不能制出来,先试试再说。

***

暮色降临,投石机停止运作,泾州大开城门,窦鸿一马当先:“杀——”霎时气势如虹,厮杀震天。城门之上,赵白鱼令人搬出火.炮、投石机和火箭,对准远处敌军投掷燃烧.弹,再令士兵列成一排朝下方发射火.箭,霎时箭矢如雨,冲天而下。

箭头处绑定的火.药包击中目标后立即引火燃烧,威力亦是不可小觑。

硝烟味和血腥味刺鼻,赵白鱼难免头晕目眩,拿出提前从医师那儿拿来的提神醒脑的药包捂住口鼻,抬手大喊:“拉重.弩!”

城门上拉来重.弩顶替原来的火箭阵队,森冷的箭头对准铁骑后方,蓄势待发之际,便听赵白鱼一声令下:“放!”

弩.箭如阵雨破开无边夜色与弥漫空中的硝烟,咻一声穿透大夏重甲骑兵身上厚厚的甲胄,并将人带落马背拖行数米,钉死于地面,下一瞬经马蹄踩踏得不成人样。刀剑无眼,从天而降的弩.箭刹那间穿透其中数匹战马躯体,引起其他战马恐慌,嘶鸣抬蹄,摔落背上骑兵并踩踏。到底是大夏最精良的重甲骑兵,没一会儿便控制住恐慌的战马继续进攻。

窦鸿领兵八千,还有城门火.炮.弩.箭协助也没能在三千铁骑之下占上风,更于此时,地面城门颤动,轰隆声纷至沓来,赵白鱼心口陡然一沉,接过箭矢便朝半空发射火箭,火光照亮远方,不过刹那便能看清是密集的军队。

夏军援兵!

“撤兵!”赵白鱼破音大喊:“立即撤兵,关城门!!把火.炮炸弹全部投下去——快!!”

喉咙处似有血沫子涌出,赵白鱼顾不得那阵嘶痛,一边指挥一边接过火箭朝远处发射,手臂痛到麻木也不敢有丝毫放松,直到窦鸿带兵尽数撤回城内,而城门及时关闭,拦住铁骑,众人方心有余悸地看向乌泱泱的夏军援兵。

赵白鱼维持射箭的姿势不动,死死盯着下方中间的位置寻找将帅,只能瞧见一辆戎车极为突兀地出现在夏军中间,被重步兵包围得水泄不通。

直觉告诉他,戎车里的人就是敌军将帅。

窦鸿爬上城门,望着下方密集的兵马心生寒意:“如您所料,果然还有援兵,却不知分派多少兵马围攻泾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