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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修寒眸子微颤。

像寒潭中落了颗小石子。

片刻后,涟漪散尽,顾修寒划掉那条短讯,佯作已经入睡。

前段时间,阮语初步进入了人鱼的分化期。

自此,阮语不仅是符合帝国法律规定的十八岁成年人,在生理层面上也算是成熟的人鱼了。

在分化结束后,成熟的亚雄或雌性人鱼会不定期出现诸如发热、无力、意识不清、信息素飘散等身体症状,并伴随有旺盛的求偶欲。

而除此之外,最关键的改变在于人鱼的鱼尾会在这一时期分化成两条适宜陆地行走的人腿,腿部的分化过程会持续数日,并伴随较为明显的不适,分化结束后,人鱼可自由在两种形态之间进行切换。

虽说这是人鱼的正常生理现象,但由于和分化期相关联,难免会透出一丝旖旎与情谷欠的意味。让一位成年男性人类去照料处于分化期的亚雄性人鱼……顾修寒认为并不合适。

忽然,智脑又响了起来。

消息被无视了,小人鱼锲而不舍,发来了语音通讯请求。

顾修寒原以为这么久不见阮语会和他生疏。

边境星日常通讯艰难,专属的军方频段仅限传达军令,严禁日常使用,顾修寒身为上将毫不徇私,平均一个月才和阮语联络一次。结果回首都星后,这条娇惯得向来受不住半点委屈的小人鱼不仅没因此对他冷淡,还加倍热情黏人起来,像是恨不得让顾修寒把这一年中亏欠他的温情与宠爱都补上。

顾修寒喉结缓缓滚动,不切断,也不应答,只沉默地端坐在黑暗中,面容冷硬得连睫毛都像结了霜花。

医疗机器人会为阮语提供合适的止痛方案。

他不会过去。

智脑的通讯提示音兀自响个不停。

片刻后。

顾修寒沉凉的嗓音响起。

“……怎么了?”

……

庄园主宅后方的人工湖中。

阮语趴在湖边,恹恹地摆弄自己的防水智脑,把难受得令人焦灼的鱼尾巴不停甩来甩去。

他无形无质的精神网能覆盖住整座庄园,这个时间绝大多数人都睡了,阮语能感知到一团团惬意舒展的精神体,大多是或深或浅的紫,象征着浅眠与深眠,除此之外,还有极少数处于清醒状态的精神体。

趋近成熟的这几年,阮语的精神网伴随着身体生长不断扩张,对精神体状态的感知也渐渐变得更加灵敏了。

[救命!谁来救救我!]

[呕……这只异种好恶心……]

捕捉到两道情绪激烈的深眠脑电信号,阮语怕痒似的,抖了抖薄纱般的耳鳍。

庄园里有人在做噩梦。

有点儿吵。

对脑电信号的感知是人鱼的六感之一,就如同人类用耳朵解析声波一样自然。

这种类似读心术的能力有一定限制,越是基因等级低、精神力弱小的生物,思维越容易被读取,基因等级越高的生物则越不容易被读到。

眼下这个做噩梦的人就是庄园中一位负责机械维修的技师,平平无奇的D级基因,精神力也弱小,因此他的脑电信号外泄严重,清晰得就像有人在阮语耳边大声说话。

“……”

阮语仰头,嘴唇翕动,朝脑电信号传来的方向送出一小段歌声。

月光般宁静的旋律,袅袅抵消掉恐惧与焦虑的波段。

噩梦消散,庄园重归安静。

一小时前医疗机器人送来了军部科研院研发的人鱼专用止痛片,阮语按剂量服用了,但效果不明显。鱼尾巴仍然酸闷胀痛,还自骨头深处泛着股痒,像蚂蚁爬行噬咬,令人恨不能狠狠朝尾巴锤几拳。

阮语倚着湖边的石头围挡,奋力将鱼尾高高翘起,捶背一样用拳头敲了几下,可那又疼又痒的源头深埋在尾部层层肌肉下方,阮语力气不够,唯一的收获是手也被鳞片硌疼了。

分化期太煎熬了。

好难受。

简直想把尾巴揪下来。

“唔……”

阮语难受得直甩鱼尾巴,拍得水浪一蓬蓬飞溅。

“阮阮。”

突然,岸边有个低沉的声音传来。

为避免显得狎昵,顾修寒下楼前将睡衣换成了常服,熨烫笔挺的衬衫与黑色军裤,领扣扣至线条冷厉的下颌。

“修寒哥!”

阮语见了他,眸子倏地透亮,一瞬间忘了疼,鱼尾巴摆得激烈加倍,身子跃跃欲试地直要往岸上蹿,活像只欢快得要扑人的小奶狗。

隐隐地,还透着点儿委屈与不安,毕竟通讯请求响了那么久才接通。

一年没见,阮语丝毫没和顾修寒生分。

区区一年的疏离,哪里能冷却十几年朝夕相处的温情。

十六年前,阮语的故乡星球被异种侵略。

初步达到0.4级行星文明的人鱼一族在3级星系文明的异种军团面前微渺如蝼蚁,过着田园牧歌式生活的人鱼们甚至不能正确理解“外星侵略者”一词的含义,还认为是神灵降下灾祸。在濒临灭族之际,王族仅存的几条护卫人鱼带着幼小的王子绝望地东躲西藏。

幸而,当时的少年顾修寒一路追杀一只异种首领,碰巧登陆了那颗尚未被帝国探测到的原始海洋星球。

千钧一发之际,他从异种首领的利齿下救出了阮语。

……

顾修寒微微撇开脸,让目光凝聚在阮语的鱼尾上。

月色朦胧,银粉般笼罩着阮语。

少年窄窄一条的腰腹挂着水珠,莹润柔韧,珠白软鳞闪着碎光。

顾修寒曾为阮语定制过一些防水材质的上衣,理论上不耽误游泳,还能遮羞。

可在水中穿衣服终究违反人鱼的天性,阮语图新鲜穿过几次,但很快就嫌麻烦,再也不肯穿了。

“能不能帮我揉揉尾巴?又痒又疼的可难受了。”

阮语哼哼唧唧地抱怨着,鱼尾一摆,拍水跃起,灵巧地“坐”到湖边躺椅上,大大方方地翘起尾巴往顾修寒手边凑。

“……嗯。”

顾修寒不着痕迹地避开左手,同时关闭右手的传感功能。

他右手的五根手指在月下泛着金属质感的冷光。

那是一条机械臂。

他单膝蹲跪在湖边,用切断传感的右手按上阮语的鱼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