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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凌没想过钟黎真的会离开他。

他也从未想过他们会这么契合, 润物无声,他已经习惯了有她的陪伴。

可她终究会离他而去。

在他知道顾家的情况时,心里已经有了预感,只是不愿意承认。

那段时间是他最煎熬的时候, 每每夜深人静都是冷汗涔涔地醒来。

以前从不在意自己拥有的这些, 因为都习惯了,可只要想到有朝一日会失去, 就觉得可怕到天崩地裂。

只要一想到过去那些自己都不会正眼看一眼的人即将凌驾于他之上, 就难以名状地怖惧。

他第一次这么真切地感受到什么叫恐惧。

他过去一直顺风顺水, 就算有不如意, 他所拥有的一切不会从根本上发生动摇。

从小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权力游戏的残酷, 如果他舅舅失败,顾家以后只会不断往下走, 再没有翻身的机会了。失败者只会事事不如意, 别说荣华富贵,连身家性命都没办法保障。

他的父母亲朋、他在意的人最后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包括他自己。

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比如他一伯伯, 前些年因为某件事被发配到了地方,后来虽然调回了京,再无不复往昔,家里也被牵累一蹶不振。他儿子在他们圈子里从来都没什么话语权, 都没人正眼看一眼,连妹妹被人占了还要赔笑脸, 他爸屁都不敢放一个。

低眉顺目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别人只会蹬鼻子上脸。

他从小就不是一个会曲意逢迎、讨好别人来获得喘息之机的人。

他始终信奉绝对的实力才能保护自己。

他不相信任何人, 但他相信人始终为利益所驱使。

但他也不想失去钟黎,他知道自己这样做又自私又卑劣,但做不到放手。

他一开始的计划是和程京华结婚,先助他舅舅稳住地位,再收拢程京华手里关于中河的那一部分权柄,和她商量好让她去中泰。两人协议婚姻两年,互助互利,解决手里的麻烦。

不过凡事没有一个定论前,这些自然不能和钟黎说。

不愿让她知道太多牵涉其中,也怕中途发生不好的变故。

直到房建章那件事发生,他深刻意识到她继续留在他身边只会更加危险,只能放手。

分手以后,他忙着家里那些事情,可谓焦头烂额,自然没有时间再去关注她,另一方面也害怕见到她,便有意冷处理。

且既然决定,就没有再拖泥带水瞻前顾后的道理。

他二姥爷没有撑过那段时间,他的葬礼是他和他舅舅全权主持的。

让人感慨年华易逝,再风华正盛的人也会变老。

之后他的情绪渐渐趋于稳定。

钟黎离开以后,他全身心都投入工作中,有意遗忘这段夭折的感情。

他相信时间可以冲淡一切,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却没想到自己会陷得这么深。

有一次去西单那边和朋友聚会,一刘姓公子笑着说他最近工作太忙了,要给他放松一下,神秘兮兮地拍拍手。

他挑了下眉,正讶异,一堆形形色色女人鱼贯而入,排成一排跟站桩似的杵在了沙发前。

衣着暴露不说,眼影闪到亮过聚光灯。

他想扶额,笑而不语,正思忖着要怎么糊弄揭过这事儿。

刘公子忽然朝他挤眉弄眼,贴过来说先别急着拒绝,知道您一般的看不上眼,手指点东边示意他瞧,问他像不像。

容凌诧异地望去,脸上的笑容渐渐收起,不自觉从沙发里站了起来。

刘公子原本言笑晏晏的,看到他这样严肃凛冽的神情,笑容也僵了,直觉自己似乎做错了事,也跟着站了起来。

那姑娘更是害怕,十八九岁的女孩,身上还穿着校服,眼儿弯弯的,鼻尖有一颗小痣。

旁边有人见势不对,忙劈头盖脸骂了刘公子几句,说他糊涂,钟黎都过去多久的事儿了,他还整这出。

刘公子也知道自己闯了祸,忙不迭道歉。

他也意识过来了,那位钟妹妹不是能拿来开玩笑的。

这是容凌心里的一根刺,他这马屁是拍到了马腿上。

耳边叽叽喳喳,他们一人唱红脸骂着姓刘的,一人唱白脸道歉,犹如千万只苍蝇在耳边嗡嗡乱响。

容凌忽然就觉得烦,面上却一派沉寂,半晌,他和颜悦色地说没事,下次不要了。

目光又扫过屋内其余噤若寒蝉的人,温声说你们继续,我出去抽根烟,转身离开了这个让人窒息的地方。

在他跨出去的那一刻,屋内的一切好像都在天旋地转,脚步都有些不稳。

很多不愿意想起的记忆,顷刻间喷涌而来,一股脑儿冲向天灵盖。

会所冗长的通道好似没有尽头的隧道,他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

终于走出会所,迎面而来的冷风像刀子一样剜过他侧脸。

容凌深吸一口气,打了电话给里面一好友,说他有事,先走一步,跟他说一声抱歉。

对方关切了几句,问要不要派人送他。

他说不用,回见。

对方似乎也听出他语气里的冷淡,原本嘻嘻哈哈的,也收了,不敢再触霉头。

钟黎的事情在这个圈子里不是秘密,但没人想到他这么在意,竟在众目睽睽下转身就走,似再难待下去,哪怕那只是一副相似的面孔。

越逃避,越在意,越耿耿于怀。

那天晚上,容凌回去后一宿没睡。原本想要努力合眼,却怎么都没办法闭上眼睛。

后半夜,他干脆站到窗边开了窗户,默默点一根烟。

窗外灌进的冷空气吹得他脸颊生疼,却有一种凛然的快感。

痛苦有时候能让人忘却更深切的痛。

容凌看着窗外出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其实分开的这些日子里,他有让人留意她在国外的举动,并让王院士关照她,谢平甚至会定期发来她的照片给他过目。

那些照片他都锁在书房的柜子里,他却从来没有一次想去见她,哪怕只是远远地见一眼。

不,不是不想,是不敢。

再次见到钟黎,已经是四年后。

她比他想象中更成熟了,也更懂得如何为人处世了。只是,看到她世故又圆滑地周旋于那些人中间,他心里还是不是滋味。

尤其是那个脑满肠肥的主任开着黄腔调侃她的时候,他真想直接把手里的茶水泼他脸上。

但他不能。

他不能让钟黎下不来台,过度的维护,只是让其他人更加排斥她,觉得她有什么靠台。他们如今的身份,也不适合再牵涉到一起。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走回头路的人。

他仍然爱她,但并非一定要把她拴在身边了。

他家里人不接受她,他们就没有未来。

那时候,他也没有绝对把握让他父母认可钟黎,直到后来通过赵哲东的事情查到她母亲的事,他才有三分把握,才敢追回她。

他不愿再让她饱受非议,希望她做人人艳羡的小公主,被这个圈子里的人认可。

扯个证很容易,但他不能让她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

这个圈子就是这么现实,有时候只要添加一层光环,别人看你的眼光都会不一样。这和个人品质、能力无关,只在于圈层互通,利益互换。

你有了这层身份,那就是同类人,交际往来不至于资源浪费。

只是,赵哲东的事情也牵扯出了房建章,后续带给他不少麻烦。

他爸也多次提点他。

只是,这一次他势在必行,连嘴上的应承敷衍都省了。

他就是要是去做,就是要和钟黎在一起。

顾允章和容应棠都不是暴力干涉子女的人,不管是婚姻还是事业,因为他们更懂得用无形的规则来制约人。

不管是他上面的几个哥哥姐姐还是他自己,自小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他更明白什么叫权衡利弊、什么应该做什么没办法去碰。

他依附于这样的家庭而生存,得到荣耀、便利,他所拥有的一切很大一部分来源于他的背景。他们知道,他不敢,也不会。

而他恰恰也用这种规则来对付他们。

他也知道他们不会闹大,不会撕破脸,他们这样的身份也更懂得权衡利弊、什么时候可以妥协。

他有时候很自信,可有时候又非常不安。

因为纵观过去种种,钟黎对他的爱慕和依恋有目共睹。

但今时今日,她还和往昔一样吗?

那天晚上他怎么都睡不着,夜半时又开了灯,一个人开一盏台灯在床边坐了很久。

久到阿姨觉得不对劲,都把谢平叫来了。

谢平自然不敢多问,只吩咐司机开车。

其实那晚他也不知道自己具体想做什么,但还是去了一个他心中隐隐想去的地方。

司机将车隔很远停着,他下来,远远就看到钟黎和一个高大帅气的男生有说有笑地在一起。

他没过去,只那样定定望着他们,直到她的背影看不到了,才原路返回。

他回去后也没有睡,只是站在窗边发呆。

他第一次怀疑他的黎黎是否还爱着他。

过去他从不会。

可是时过境迁,人不可能永远停留在过去。现在的钟黎,还是以前的钟黎吗?

心里后知后觉地升起难以名状的恐惧,手都在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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