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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皇后目色一变,“这是乾清宫,不是你家里!说话要讲规矩!”

“是,皇后教训的是。”张延龄缩了缩头,但其实这画面有点像他们小时候在家里的拌嘴。

朱厚照又哪里不懂,这声呵斥就是做给他看的。

“母后刚刚说了是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儿臣旁人不能说,也要说与母后听。”

张家的三人听太子这话心里总算宽慰一点。

“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的。但因为情况复杂,大臣们只是这么一说,旨意也还没有明发。”

此话一出,两兄弟的脸色就变得急切起来。张皇后也面容紧肃。

“这……这殿下,既然没出,那正好。这等旨意怎么能发呢?正好可以叫他们停止啊!”

“慌什么?”张皇后看他们两位就是这点不高兴,毛毛躁躁的,叫人看了就知道张家人没什么涵养。

而太子朱厚照这边竟是长长的一声叹气,更夸张的是,太子忽闪闪的大眼睛一眨,那小眼泪就这么眨了出来,顺着那嫩嫩的脸庞就走出了两道泪痕!

“照儿,这是怎么了?”张皇后心中一抖,赶紧把太子拉了过来伸手抱在怀里,“不哭不哭,两位舅舅这也是急的,不是冲你啊。”

“母后,儿臣只是觉得委屈。”朱厚照擦着眼泪说,“舅舅们说这件事不可行,可是儿臣不懂这个道理,先前鞑靼人在京师之中多么嚣张舅舅们难道没有看到嘛?大臣们说要把这些士兵集合起来每日操练,成为可以一支强军,这有什么不可以?儿臣有监国之责,若是京营不能战斗,到时候鞑靼人打来了,谁保护父皇?谁保护母后?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儿臣如何向父皇和母后交代?母后,这理难道讲不通吗?”

张皇后抚拭太子的脸颊,“道理,自然是这个道理,也讲得通的。”

“可是儿臣也在想,京营的士卒也没有去干什么旁的事,圣旨是父皇下的,所修的要么是外祖父的陵墓、要么是外祖母的房子,要么是祈福的道观和庙宇,这哪一样不是给咱们自家人做事?这左右之间,儿臣也万分为难,心中实在无措。可是……”

朱厚照一转身,面向这两位,带着些怒气控诉,“可是两位舅舅考虑过孤这个太子的难处没有?!考虑过你们的外甥的难处没有?”

张鹤龄和张延龄立马跪下。

“殿下……我们兄弟二人,自然……自然也是考虑过的。但就像殿下所说那些营造都是……都是为了自家人啊。”

“真的有吗?”朱厚照惨然一笑,指责则不停,“孤怎么感觉没有呢?明明内阁还没有旨意,两位舅舅一听宫外的传言便慌了,这便也罢了,若要求证,到东宫问就好了,为何要到坤宁宫来劳烦母后?这难道不是要以母后的懿旨来压着孤吗?”

“照儿,”张皇后一听这话不对劲,出声说:“……这可不要多想了,鹤龄和延龄没那么聪明,想不到这一节的。”

“是的,是的。”两位伯爷赶紧点头,“皇后说的正是,我们兄弟二人都是笨人。”

“有没有两位舅舅心中清楚!”朱厚照继续说:“刚刚母后说咱们都是自家人,什么叫自家人?自家人便是要相互体谅难处。母后疼爱两位舅舅,所以儿臣才为此事纠结、犹豫良久。所以……怎么就只有儿臣体谅舅舅们,舅舅们不体谅体谅儿臣呢?”

“一听说自己的好处有了损失,马上就想到要阻止,不想能不能阻止、该不该阻止,对朝廷、百姓有没有好处,对儿臣这个监国的太子有没有好处,只想对你们有没有好处。这叫自家人?!不过就是京里一些传言,就让舅舅们这样在意,就迫不及待的到坤宁宫来,这叫体谅?!”

“母后。”皇太子冲着皇后行礼,“儿臣刚刚失礼了。实在是心中感伤莫名,外臣们逼着儿臣,便也算了。回到后宫之中,和儿臣有亲缘关系的舅舅们也逼着儿臣,儿臣初历国事,万分艰难,心中委屈,难以明诉,这才哭了出来,请母后宽恕!至于两位舅舅,他们这样,儿臣也不知说什么好了!请母后定夺吧!”

皇后听儿子这么说也是难受。

两位伯爷又不是刘健、李东阳那样的聪明人,这种关键时候的奏对哪里能做得妥善完满?所以也只能没条理的讲:“殿下这是哪里的话,在公我们是臣子,在私我们是家里人,怎么会不想着体谅殿下?”

张皇后要为难死了,她出了个主意,“要不这样吧。京营如此重要,那便将其他派去的营造之兵,给撤回来。鹤龄和延龄那边,暂时先缓缓。这样总可以的。”

朱厚照心中想笑。

拐着弯儿顶了一句,“既然是母后之言,原也没有不行的道理。那母后说,把哪些撤回来?是将修道观、庙宇的撤回来,还是将修宫里殿宇的撤回来?”

“这……”张皇后说到底也是资质一般的普通女子,这话她也不好回答。

因为道观、庙宇那关乎到周太皇太后,朱厚照有孝这个字压着,张皇后难道没有?

而宫里的殿宇关乎到陛下,难道皇帝住的地方不如张家人住的地方重要?

这死胡同,逼得三个张家人都说不出话。

最后张延龄干脆说:“皇后,殿下,为何要撤回来?干脆都不撤回来!陛下是中兴明君,天下安定,这几年来一直如此,哪里也没有什么‘万一’啊,臣以为一定是那些外庭臣子在妖言惑众、蛊惑人心!”

他这个不学无术之徒,就捡着简单的成语用,其实也是乱用一通。

朱厚照一听他这个话就来气,“舅舅说的这是什么浑话?!没有万一?你怎么知道一定没有?!难道舅舅不知道北方的达延汗安顿了内部要向外扩张了吗?将来有一天真出了事,我的母亲怎么办?!大明的皇后怎么办?!”

张皇后眼看儿子要动怒,便也有些坐不住,“太子,先不要冲动。延龄,快给太子赔罪!”

“不必了。”朱厚照逮着机会才不会让他们再好好说话,“若不是真心互相体谅的自家人,赔罪又有何益?母后,不管什么人说什么话,儿臣一定要为您的安危着想,偌大个京师连个像样的军队都没有,这绝对不行!再退一步说,儿臣至少还体谅过自家人,自家人体没体谅过儿臣母后也瞧得清楚,若是母后觉得儿臣作做有违孝道,只管降旨责罚便是!”

皇后又怎么会真的责罚自己的儿子?太子左一句为了母亲,右一句为了母亲,其中还有不少委屈。她能怎么办?

而这委屈怎么来的?便是太子本来还在纠结,结果两位伯爷先按捺不住跑来哭诉,根本就没考虑过太子!

还自家人呢,自家人做得是这种事?!

张皇后的确不是讲道理的人,她讲得是情,可弟弟亲,儿子也亲啊!硬护着弟弟,儿子就不顾了?天下也没有这样的母亲。

“照儿说的也不是没道理。你们两个也不要一心只顾自己,吃喝用度哪里少了你们了?”

张鹤龄和张延龄一听这话面如菜色,马上又哭闹起来,“皇后娘娘!我们哪里只顾了自己?刚刚殿下还说了,那些营造是为了……”

“两位舅舅。”朱厚照打断了他们说话,就是不给他们机会,“两位舅舅是长辈,现在外甥监国,便是支持一下外甥也不可以吗?”

“你们两个不要说了,当舅舅要有当舅舅的样子。”张皇后因为为难,也觉得有些烦躁,“这事儿就依太子。”

……

……

朱厚照出了坤宁宫,脚步不停的前往乾清宫,皇帝在养病,但他也等不及了。

“儿臣,参见父皇!”

弘治皇帝被萧敬扶着仰坐在床上,“说了几次了,没人的时候,见朕不要行礼了。”

“儿臣习惯了。父皇,京军占役的事儿,儿臣都已办妥了,张家那边也落定了。”

皇帝有些惊喜,更有些不可思议,“这能搞定?你怎么搞定的?”

他那个媳妇,他自己还不清楚?

“父皇,先不管那些了。儿臣有旨意要请,除了张家那里的兵卒,父皇下旨修城墙的兵卒儿臣也都要召回。父皇整军的圣旨都下了,弄个半吊子,儿臣都不答应!”

“朕真是生了个奇儿!好,这事儿你尽快妥善办理!那个萧敬……”

“奴婢在。”

“一会儿皇后要是过来,你就说朕……朕又有不适。不准说朕好转,听到没有?”

“是。”萧敬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与此同时,

内阁那边也接到刘瑾传的太子口谕:着内阁会六部九卿尽快草拟整军条陈,明日送呈太子阅览!

明日?!

刘健等人一听都毛了,这都傍晚了,安排明日要的活儿,今晚还能睡觉不能?

“敢问刘公公。”刘健上前细问:“先前叫我们精细雕琢,现在为何又如此着急?”

刘瑾低声说:“殿下嘱咐,这事儿已经得了皇后点头。但是要快,明日明发旨意,当天即着人赴兴济县传旨。怕的就是过两日又有反转。”

朱厚照就是一个稳字,任何事情没落地,都不知道结果会如何。旁的不提,万一张皇后去那边哭上一阵,弘治皇帝受不住,那又要烦了。

内阁众人一听皇太子竟有办法叫张皇后同意,这真是奇了。

仔细了解下来,才知道是寿宁伯和建昌伯先去坤宁宫哭诉。

“内阁又没有明旨,殿下又整治过宫禁,那日我们与殿下的谈话出不了东宫。寿宁伯和建昌伯怎么听闻的传言,去坤宁宫哭诉的?”谢迁很奇怪了。

他觉得这应该又是太子的手段。

“赶紧草拟方略吧。明日要呈递上去的。”李东阳把一沓纸张放在他的面前,瞥了他一眼,话那么多干什么。

这其实就叫领导协调、办事员加班,干活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