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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乐正浓时,天子驾到。

众人恭迎圣驾,长公主为首。

景元帝示意所有人不必多礼,还说这只是家宴。他是长公主的胞兄,此行无异昭告世人他对长公主的看重。

长公主谢了恩,请他上座。

曲乐又起,一派升平。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有人在哭天抢地。

“天杀的不孝女啊,居然想杀了自己全家!苏二丫,你给我出来,我就不信了,我这个当娘的还治不了你……可别忘了,你这个郡主是怎么来的?”

听着这样的话,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

熙和郡主只觉得气血往上涌,脑子顿时乱成一团,但有个念头却无比清晰:那就是坚决不能让苏家人进来。

“快,快把他们赶出去!”她气急败坏,指着门口的侍卫,“你们聋了吗?你们是死人吗?本郡主让你们把人赶出去,你们还不快去!”

景元帝皱着眉,看向长公主。

长公主同样紧锁着眉,低声对他解释了几句,然后对那些侍卫道:“让他们进来!”

“祖母,不能让他们进来!今日是孙女的生辰宴,不能让他们坏了孙女的喜气。”熙和郡主无比急切,“他们这是得寸进尺,拿捏着对孙女的救命之恩为所欲为,您可不能再纵着他们……”

她话还没说完,苏夫人和苏婵娟苏大官母子三人就被带了进来。

苏夫人披头散发,衣衫不整,身上还有几星点的血迹,模样十分狼狈,一进来就想往熙和郡主身上扑。

“你这个死丫头!之前放火想烧死我们还不够,居然还在路上派人追杀我们!你个没良心的赔钱货,你怎么能做这么丧天良的事,你别忘了,你可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

“你住口!”熙和郡主的脸色更加难看,手脚瞬间变得冰凉麻木,耳朵里全是“嗡嗡”声,却还能听到别人的议论声。

因为苏夫人的话,无数双震惊怀疑的目光看着她,她感觉自己这一身的华服突然变得极不合体,满头的珠翠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如同一个衣着锦绣的小丑,任是华服珠翠也遮不住原本的面目。

而苏家那三个人,就是照出自己原形的那面镜子。

她惶恐着,不安着,崩溃着,跪到长公主面前,“祖母,您都听见了吧?他们仗着救了孙女的命,那几年就是这么打压孙女的。不仅说孙女是他们生的,还骂孙女是个赔钱货。脏活累活都让孙女干,还不让孙女吃饱饭……”

长公主不看她,凌厉的目光直直地望着苏夫人。

“你刚才说,她是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那她到底是谁?”

苏夫人一路杀回京中,心里憋着一股怒火,那怒火将她的理智烧得干净,她一门心思想回来质问熙和郡主,为此压根没有想过其它。

眼下被长公主这一问,只感觉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兜头兜脸的来了一个沁心凉,一时间脑子好像清醒了一些。

“长公主殿下……妇刚才是胡言乱语的,民……一时糊涂了……”

“是吗?”长公主的声音不辨喜怒,却让在场的人听出不一样的意思。

苏夫人为了让她相信,抬手就给了自己两个巴掌,一边脸一个,打得还挺重,两边脸瞬间全红了。

“是民妇猪油蒙了……大人不计小人过,看在民妇养了郡主三年的份上,就饶了民妇这一回吧。”

长公主不置可否,不知在想什么。

这时姜瑜上前,“陛下,长公主殿下,学生有事要禀。”

陛下二字吓得苏家三人全呆了,他们倒是知道今日公主府设宴,却万万没想到皇帝居然也在。

长公主早有准备,又低声和皇帝说了几句话,听得皇帝是又皱眉又疑惑。

然后长公主对姜瑜道:“你有什么事,尽管直言。”

“学生怀疑这位熙和郡主根本就不是定远侯的女儿!”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炸响在所有人的耳中,有人是满脸的不敢置信,有人则是忽然像被人点醒一般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熙和郡主像被这雷给炸得跳起,冲过来猛踢姜瑜,“你胡说,你胡说!你是个什么东西,你怎么敢在陛下面前胡言乱……舅爷,祖母,你们可要替熙和做主啊!”

姜瑜一动不动,任她乱踢,眼神锐利地看着她,“我与她幼年相识,哪怕时隔多年,我却依然记得她小时候的样子,以及她小时候的性情。她长得玉雪可爱,眼睛极大,又极其乖巧懂事,心地善良。你看看你的样子,你哪一点像她!你根本就不是她!”

“我大病了一场,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当然可以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你说你大病了一场,你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你还不是说什么就是什么,无论是什么样子都能推说自己是病过一场,所以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

熙和郡主又慌又乱,她重新跪到长公主面前,“祖母,您可要为熙和做主!”

“陛下,长公主殿下,学生有证人。”姜瑜说。

得到景元帝的恩准之后,他说的证人被带上来。

那是一个年长的老汉,一进来就盯着苏夫人看,而苏夫人则用手遮着脸,不想被他看清自己的样子。

“你……家的婆娘?”

老汉还想看清楚她的样子,在听到景元帝身边的太监说“陛下面前休得放肆”的话之后,吓得“咚”一声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景元帝看向姜瑜,示意姜瑜继续。

姜瑜便问那老汉,“你不要怕,把自己知道如实告之便可。你认识这位苏夫人,可知当年他们家是什么情况?”

老汉浑身都在抖,“草……民认识她,她是苏大田的婆娘。嫁进苏家后连生了两个女儿,大的叫苏大丫,老二叫苏二丫……蛮子打过来后我们全村都出去逃难,等仗打完了,他们一家都没回去……也没人知道他们去哪了,还当都死在外面了……”

“这么说,苏二丫确实是你的女儿。”长公主冷冷地看着苏夫人。

熙和郡主慌乱地喊起来,“祖母,她是有个女儿叫苏二丫,但不是孙女。她的女儿苏二……二丫死了!所以那几年她就让孙女冒充她的女儿……就是这样的,你快说话啊!你快告诉我祖母,你女儿苏二丫已经死了!”

苏夫人被点醒,语无伦次地附和,“对,对……我女儿苏二丫已经死……不是我女儿,她是郡主,她是郡主,有玉佩为证,不会错的,不会错的!”

不等她们母女为自己的急智庆幸,只听到姜瑜又说:“陛下,长公主殿下,学生还有证人。”

还有证人?

熙和郡主双目淬毒,恨不得用眼神把他给凌迟了。

很快,又有一个妇人被带上来。

妇人一见这阵仗,吓得两腿发软,思及带她上京之人给的那些银子,壮了壮胆子,便是在听到上座的是皇帝之后,也能忍着没有晕过去。

她战战兢兢地跪下,控制不住地抖若筛糠。

“我且问你,当年你逃难途中,有没有见过这个人?”他指着苏夫人,问她。

她与苏夫人年纪差不多,一眼就将苏夫人认了出来。“我认得她!”

带她上京的人说了,让她讲实话即可。她之所以还能记住苏夫人,只因当年她和苏夫人完全相反。她一连生了三个儿子,哪怕是在逃难的路上,她也敢对她男人大呼小叫。

“她男人姓苏,骂了她一路,骂她光知道生女儿,生不出儿子来。我记得她好像是三个女儿,大的叫大丫,老二叫二丫,还有一个小的……”

“那个小的叫什么?”姜瑜问她。

“不知道叫什么,那孩子浑身脏兮兮的,模样都看不清,一天到晚都不说话,他们也不给她吃的,我看着都觉得于心不忍,还给过她半个野菜团子。”

旁人或是有所猜测,或是云里雾里,皆如听故事一般,唯有知情者五味杂陈,或是悲从中来,或是痛不欲生。

长公主压抑着,掌心都快掐出血来。

她的目光越过所有人,看向那个坐在镇南王妃身边的少女,那样的姣色出众,那样的乖巧,仿佛从来不曾经历过苦难和风雨。

“祖母,您快让他们走,您别听他们胡……就是您的孙女,我有玉佩,我有玉佩做不了假,他们说的都不是真的?”熙和郡主哭着往前爬,然后被向嬷嬷拦下。

“你让开!”她冲向嬷嬷大喊。

向嬷嬷不理她,神情间毫无恭敬可言。

见此情形,不少人回过味来。

这时又听到姜瑜问那妇人,“那个小的,后来去哪了?”

妇人叹息一声,说了一句“作孽啊。”

“那个小的病了,眼看着就不成了。他们也是狠心,竟然就那样把自己的女儿给扔在了破庙里。”

苏夫人忽然叫起来,“对,对,那才是我的女儿苏二丫。她死了,她死了……”

“祖母,您听到了吗?那是真正的苏二丫,苏二丫她死了,她死了……所以他们就把我当成了苏二丫……”

这个理由,听起来似乎合理,且与她们之前说的话不谋而合。

熙和郡主慢慢直起,她拼命告诉自己这是死无对证的事。但姜瑜接下来的话,打破了她心里升起的一丝侥幸。

姜瑜对景元帝和长公主:“学生还有人证。”

“带上来。”景元帝又准了。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熙和郡主的身世存疑。

所有人都望向门外,以为证人会从外面进来。

谁知谢姝站了起来,一步步上前。

“你又是谁?”景元帝下意识问道。

她行礼,道:“臣女是定远侯之女霍拂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