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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石见陛下也无心再阅览折章,斗胆道:“汉王勾结宫中势力,陛下早已心知肚明,为何还纵容郑氏?”

圣人道:“朕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太子即位是迟早的事,但他才二十?岁,纵然天赋异禀,可经验不足,料理一个国家绝不能只是纸上谈兵,要托付这偌大?江山,朕也有些不放心。有些泥鳅在此兴风作浪,是朕给太子即位前的最后一道考验。”

王石佝偻着腰,眯着一双老眼,道:“圣人您真是良苦用心。”

圣人望向跳跃的烛火,灯影幽邃,他的思绪恍若回到了那个长安城中草长鸢飞的春日,风吹起少女的幂篱,眼前浮现出檐纱下清隽倾国的芳容。

朦胧见,鬼灯一线,露出桃花面。

“朕惟愿,待朕百年后,你来?朕坟前,告诉朕一声,朕教子有方,天下安定。朕,死而不枉。”

王石如受了一道惊雷,雷电劈在他的背上,吓得他脸孔发白,战战兢兢地跪在了圣人跟前:“陛下千秋万岁,切不可提这个字。”

宫人惶恐,只是溜须拍马,其?实再没有人比王石更了解,他的身体状况了。

近来?,他已经不止一次地在清醒的状态下,看见了皇后。

他想?,大?抵用不了太久,他便?能去见与他分别了多年的爱妻了。

这让他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时,似乎也多了些许期待。

*

天光放亮,宿醉一夜的太子殿下,终于软红帐中苏醒。

甫一睁开?眼,便?见到身旁睡得正?熟的,他的太子妃师般般。

少女呼吸轻而匀,好似有一层桃花粉的雾光笼罩在她瓷白清莹的面颊上,肌肤剔透,绿鬓淳浓染春烟。

她睡得很熟,他醒过来?了,手掌大?着胆子贴向她的脸颊,她都没有发现。

就着晨曦的光泽,宁烟屿把上身稍稍倾开?一些弧度,凝视着身下少女的倩影,只见她长长的上翘的眼睫之下,挂了两团淡淡的乌青。

像是昨夜未能睡好,才刚刚歇下。

宁烟屿揉了一下自己还有些酸胀的头,回忆起了昨夜的一些事。

姑母千秋宴上发生的一切,他都还记得一清二楚,但出了千秋宴,上马车之后,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却偏偏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若定要强行深想?,便?感到无比头痛。这便?是饮酒的坏处。

昨夜的确不该贪杯。

宁烟屿见到她眼下的乌青色,便?不敢再打扰了她难得的好眠,起身下榻。

春纤与夏柔等到天色大?亮,见太子殿下神清气爽、容光焕发地自寝屋里出来?,两人一同迎了上去。

宁烟屿道:“早膳孤不在行辕用了,东宫有些要务亟需处置,太子妃问起,照实说。”

两名婢女记下了,春纤见太子抬步要走?,忽想?起一件重要之事,忙唤住了殿下。

宁烟屿回眸,只听侍女道:“太子妃昨夜吩咐过奴婢,替殿下在炉上煨一盏醒酒汤,等殿下醒了便?喝,能消解酒醉带来?的头痛,殿下要出门?,还是吃了醒酒汤再走?吧?”

他的脚步听到了“太子妃”便?顿住了,听完之后,太子殿下矜持地压下了上扬的唇角,低低地向侍女问道:“昨日从宴席上回来?之后,太子妃照顾了孤一夜?”

还让人替他准备了醒酒汤?

虽说不是亲手熬的,但情意他受到了。

殿下的俊脸极其?难得地抹上了淡淡的粉红,眉目之间多了几分少年人身上常见的忸怩。

春纤心思单纯,照实点头:“马车上太子妃看顾着殿下呢,殿下回到行辕时已经睡着了,几个率卫将您扛上的床榻,刚上床榻,便?吐了,秽物吐了太子妃一身,直把太子妃身上的罗裙都弄脏了,太子妃直皱眉头,说身上都是味儿?,便?到净房里去,洗了好久,过了丑时才真正?歇下来?。”

“……”

原来?不是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他一夜。

而是,他吐了?

而她嫌弃他,洗了一夜的澡!

太子的脸色由粉转红,又由红转白,双手藏在蟒纹大?袖底下,顷刻就尴尬地攥成了拳。

原来?是他又听岔了意,自作多情了一番。

也是啊,师般般昨日还对他爱答不理,哪能一夕之间就转变了心意,他是操之过急,太想?教那个小娘子惦着了,居然在两个侍女面前露了相?。

夏柔呢,比春纤到底是稍稍心思玲珑些,看春纤嘴笨不会说话,急忙上来?找补:“殿下,太子妃照顾您许久,殿下也只呕了那一回,后来?便?安静入睡了,太子妃才放心去梳洗浴身。”

夏柔是好意,可惜太子已不买这账。

行了,宁烟屿把自己上下看一看,可能确实有几分风流俊俏,但师家小娘子却偏不是个中意皮相?更甚于内里的肤浅之人,要说内涵,可能他还修行不深,不能教太子妃满意罢!

时日还长,蕃商之事尚未了结,背后的汉王谋事在即,他若整日一心钻研男女之情,将长安置于险境,何能称为储君。还是等稳固了政局,能挣得一个太平清明的局面,再来?与小娘子探讨长久之事。

至于昨夜,那便?过去吧,想?来?他也没说什么要紧的话,小娘子也不会放在心上的。

太子殿下吃了醒酒汤,步如流星地去了。

日晒花梢,莺歌穿过重重深巷,惊破了此间春色。

暖黄的光晕被卷起的画扇,揉得均匀而和煦,散落于窗内,照着紫檀木香案上烟气不尽的金兽炉。

榻上正?睡意香甜的小娘子,无人知,她昨夜想?了宁恪的那些话,想?了足足一夜。

她是否该,彻底忘记他曾带给她的不幸,全心接纳如今的宁恪?

最重要的——

她,喜欢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