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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公走了几年了,从前他来信,说除夕定会回家。每年都这样说,于是阿婆每到除夕都簪花,只身坐在门口等啊、盼那,从清晨到日暮。燕琢城冬日冷,阿婆坐在那等着,眉毛头发结了霜。旁人总笑她:阿婆啊,屋里等吧,跑不了!阿婆则笑笑不言语。阿婆想第一眼就看到阿公呢!

花儿跪在阿公面前不知所措。她不知阿公发生了什么,一边哭一边说:“阿公,你是一直在向家里走吗?走到这走不动了是吗?阿公,你的腿疼吗?手疼吗?阿公,你的眼睛怎么了?看不真切吗?”

花儿有如万箭穿心,泣不成声。

那时阿公阿婆将她抱回家,家里陡然多了一张嘴,阿公要受更多累。码头上最重的活计抢着干,一旦有了余钱,就买吃食给她。还是喂不饱怎么办呢?阿公说:我少吃些。日子过得快,转眼孩子就会长大。

花儿抱着阿公哭得厉害,哽咽说道:“阿公,我带你回家。阿婆还在家里等你呢,阿婆说:这个糟老头,也没个消息。阿婆等得眼睛要瞎了。阿公回家,阿婆就好了。”

阿公摇摇头,又点点头,扯着花儿的手、一个劲地端详她的脸。阿公看不太真切,但依稀觉得从前那个小小的人儿如今长开了些。不管怎样,真的是拉扯大了。

“哭够了吗?”白栖岭在一边问:“哭够了说正事。”

“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花儿的泪眼看着他:“这是我阿公…他…”

“你再哭下去,待会儿坏人来了把你腿也剁了。”白栖岭对獬鹰使了个眼色,后者上前蹲在地上,拍拍肩膀:“老人家,借一步说话吧!”

不待阿公回应,就拉起他的手至背上,将他背到马上。他们要继续赶路,看花儿的样子显然不会丢下她阿公。白栖岭并非十足的恶人,看他们哭得凄惨,心生一些怜悯。

“赶到前面的客栈去。还有三十里。”

那小客栈只有五间房,但有厨子做菜。他们进门后小一热络迎上来,问道:“各位吃些什么?”

“你的拿手好菜。”獬鹰道:“四菜一汤,菜要有荤有素,汤要有滋味。”

小一巾子往肩膀一甩:“得嘞!”

那头花儿在房间里把阿公安顿好,去打热水给阿公泡手。她问阿公腿究竟是怎么回事?阿公歇息很久才缓缓道来。

阿公一年前捎信给阿婆说他要回去,彼时已经向回走。阿公从青州,途经卞州,一边走一边谋生计。行至此地的时候,遇到一个人在招伙计,一十文一天。阿公与同行的人同去应征。那个人带着他们向城外走,不知走了多久,穿过了一片树林,又开始爬山,待爬到半山腰,又钻进一个山洞。那山洞洞口很小,人要猫着腰进去。一旦进入,就又是另一番天地。

那洞里竟吊着几十个婴儿的摇篮,他们走上前去,看到里面尽是一个个小婴孩。阿公与同伴当即预感不对,道:“家里突然有急事,这活计您寻别人吧!”但那时已然晚了,一把刀架在了他们脖子上。

他们要求阿公和同伴一人背一个婴孩,阿公要向京城背,那人要向青州背。阿公问背去京城做什么?那人答:自然是去大户人家享福。

阿公想:婴孩失去父母,已然是世间最可怜之事。就算去了大户人家,勾心斗角权力倾轧,又怎能算是享福呢?

阿公直觉自己要助纣为虐。他亦不懂为何要找外人来做这事。直到过关卡的时候,那些人远远躲开,阿公眼见着一个人在遭到盘问时说了错话,脑袋被当场砍下来的时候才彻底明白,这营生是要人命的营生。那婴孩也绝不是如他们所说,是去大户人家享福。

阿公后来捡到一个小册子,看到他背的这个婴孩来自于哪里。于是在一个深夜,趁着那些恶人睡着了,阿公带着婴孩跑了。

燕琢城外是河、沿河走有树林、再向前走是群山。阿公打小在周围谋生,在这样的地方如履平地。他出逃的那个地方与燕琢城外很像,饶是那些精壮的年轻男子都追不上他。他一路跑一路跑,竟真的找到婴孩的家,把那婴孩还给人家。

阿公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好事,绕了他路朝燕琢城走。然而恶人网遍布,他行至此地还是被找到,双腿被砍了,一只眼被剜瞎了。那些人想把阿公做成人彘,后来阿公的惨叫声惊动了一个商队。阿公被救下,那些人跑了。

但阿公尽管每天爬,却再也爬不回家了。

花儿心如刀割,眼泪不听地流:“阿公,你受苦了。你受苦了,阿公。”

她想带阿公回家,因着见到了阿公,她的一颗心好像安稳,那一夜她睡得格外香甜。第一日当她睁开眼,周遭一片寂静。

阿公走了。

花儿疯了一样大喊:“阿公!阿公!”白栖岭将她拦腰阻下,喝道:“你阿公根本不想回家!你懂不懂!”

“我不懂!人就是要回家!人活着向家走!死了朝家的方向!人就是要回家!”花儿泣不成声,拍打白栖岭:“阿婆好在等着阿公呢,阿婆眼睛都要等瞎了。阿婆…”

花儿难过至极,一头栽倒进白栖岭怀中!

过了很久才幽幽转醒,阿公早已不知去向,或许是白栖岭帮了他,把他送到一个她寻不到的地方。

“我看不懂你是好人还是坏人。”花儿不肯看白栖岭一眼,脸倔强地转向一边:“在你心中,只有你要找的东西重要。其余的那些统统不重要,哪怕人命关天。”

“轮到你来教训我了?”白栖岭把玩着手里那块石:“獬鹰会送你回去,后面的事用不着你。”

“我也不想再赚你的钱!”花儿因为生气胸部隆起:“我虽穷,但有志气。你这样的小人不配我为你卖命!”

“命是你自己的,你为谁卖命你自己做主。与我何干?”白栖岭一把将她丢下马:“滚蛋!别碍我眼!”

狠狠瞪花儿一眼,打马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