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燕琢城之春(四)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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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栖岭捏着酒杯, 仰头倒进嘴里,转头对獬鹰道:“你去问问掌柜,是不是在饭庄跑堂都能偷懒, 若这么清闲, 不如赶走两个。”
花儿听出来了,给她下马威呢!气血上涌想跟白栖岭说道一番, 转念一想这厮吃软不吃硬,此刻再来硬的, 怕是很难收场了。
小心翼翼蹭到他身旁, 拿起酒壶为他斟酒, 轻声细语哄他:“二爷, 您慢用。适才是午市刚忙完,账房先生许小的们歇一会儿。小的伺候您喝酒, 您消气。”
白栖岭并不与她讲话,又对獬鹰道:“我喝酒,让无关人等滚蛋,连只苍蝇都不许往我面前飞。”
其余人大气不敢出, 账房先生拉着几个跑堂的蹲在柜台后面,小声吩咐:“别出去, 今儿这场面谁出去谁倒霉。做奴才的这点眼色得有。”
“那花儿…”
账房先生堵住那人的嘴:“花儿轮不到你操心!”
花儿心想, 我是苍蝇,我不往你面前飞。将酒壶朝桌上一放, 扭头走了。她走了, 白栖岭眼皮都不抬一下,继续喝他的酒。
獬鹰小声试探:“二爷, 要么我去跟她说一声, 那纳妾的事…是…”
“敢说再给你五个板子。”
白栖岭因着花儿那些话生了大气, 他也曾想二人之间多少有点主仆情分,虽说他时常利用她,但属实没有对她不起过。她当着媒婆说那些话,他没觉得在燕琢人面前挂不住脸,只是觉得心堵。她打心眼里瞧他不起,这多少令人介怀了。好歹,白栖岭想:好歹同生共死过,到头来你这么看我。
用得着我的时候,一口一个二爷人真好,用不上的时候就是不得好死的白老二。
他兀自喝酒,把个饭庄搞得静谧骇人,也因着他坐在那,燕琢城里人根本不敢进来,只有零散外乡人进来歇脚。说书先生也不知这书是该说还是不该说,索性给自己沏了壶茶,坐那摇起了扇子。
白栖岭也不管那些,他今日来饭庄自有他的道理,他即将向京城开拔,有一些东西要走码头,他坐在那喝酒,看看码头上的风吹草动。那花儿跟他置气,坐在河边望天。白栖岭知晓她气什么,她虽然贫苦,但骨头很硬,獬鹰说要她做小,算是戳到她痛处了。
他白栖岭根本没有娶妻纳妾的打算,枉她做他狗腿子那么久,一点脑子都没有。
二人各自生气,却也都没闲着。白栖岭看着码头上孙家的船,对哼将耳语几句,哼将就走了。那花儿也看着孙家的船,琢磨着似乎不太对劲。
那孙老爷自打被割了家伙以后极少露面,这一日却坐在自家货船前头,亲自督导搬货的人,要他们轻拿轻放。那箱子里的东西似乎很沉,路过花儿的时候她依稀听到喘气声,再路过她,她耳朵就竖了起来,听了半晌,心里有谱了。
孙老爷的货船运的都是人!
燕琢城还在宵禁,他的东西只能白天搬,人么,拿着通关文书进来就好,何至于装在货箱子运进来呢?花儿假装晒太阳晒困了,躺在那河堤上闭目养神。那孙老爷瞧见她了,背着手踱步到她面前,命下人踢她一脚。花儿坐起身来看着孙老爷,奴才相就出来了:“孙老爷,是孙老爷!您八成不记得奴才了,奴才去您府上伺候过。”
“我记得你,你是白栖岭的狗腿子。”孙老爷冷笑一声:“你怎么不愿意给他做妾?”
“您这话说的,奴才只求个活路,那白府竖着进横着出,奴才不敢。”
孙老爷看她一眼,再看一眼坐在饭庄里喝酒的白栖岭,阴险一笑,说道:“不愿去白府做妾,那来我府上如何?”
“您府上的活计奴才笨手笨脚干不了,嘿嘿。”
那孙老爷对下人使个眼色,下人从衣袖里拿出一个钱袋子,从里头数出五文钱塞进花儿手心:“孙老爷赏的。”
“谢谢孙老爷,谢谢孙老爷。”
花儿接了钱,心道这些当老爷的杀人都不用刀,几文钱就能把人离间了。果然,在她回到饭庄后,狗东西白栖岭要她把那五文钱丢给要饭的,转身罚她面壁思过。饭庄里人来人往,白栖岭嫌她碍事,要她去外面站着,站给整个燕琢城的人看,要别的老爷知道:他白栖岭的人,哪怕饿死累死,也轮不到别人来赏。
别人小心翼翼,只有说书先生敢给她送点水,账房先生给她端碗面条。
她安心喝了吃了,心里也想清楚了。白栖岭这是又要算计她呢!不然以他平常的做派,把她一捆,使劲吓唬她一通就完事了,何至于让她在这里站着?她心不甘情不愿,却还是陪白栖岭演戏,偶尔探头过去看一眼还坐在那的白栖岭,哼一声,总之面上不服软。
她这一挨罚,白二爷面前的红人狗腿子没有了,只剩一副可怜兮兮丧家犬的模样,这一切都要从她打走媒婆怒骂白栖岭那一刻起。
到点了该收拾收拾打更了白栖岭也不许她动,叫哼将去送信,说打更的花儿病入膏肓了,未来一些时日都打不了更了。天黑透了,要宵禁了,白栖岭到她面前大声斥骂她:“明日接着罚站!把你那狼心狗肺罚干净了你再进去端盘子!”
“奴才不服!”花儿跟他嚷嚷,眼睛瞪着他,你差不多得了啊!再这样我真急了!
“不服憋着!”白栖岭也瞪她,抬手故意要打她,见她缩脖子,另一只手跟上去,啪一声,像极了给了她一巴掌。花儿捂着脸哭出声,白栖岭大声道:“一个奴才!还能上天了不成!”
衣袖一甩,走了。
花儿聪明,一点就透,这些白栖岭都知晓,是以两个人闹到了气头上,他临时起意用她一用,也不担忧她会误事。孰轻孰重那东西分得清。
獬鹰跟在他身边,见他步态轻盈了些,知晓他气消了点,偷偷跟哼将说:“我说什么来着?白二爷跟她生气,那气都没熬过夜。”
“你这么懂二爷,不一样挨了板子吗?”哼将气他一句,一旁的哈将捡了乐子,憨笑了两声。
白栖岭接连三日去饭庄坐阵,花儿接连被罚了三日面壁,眼见着春深了,她站在那愈发热,索性扯掉小褂子,只着一件豆绿长衫,风一吹,衣衫偶有水波纹,再一根细发到颊边,她心烦拂去。路过的孩童叫她一声,她回头看,孩童对她做鬼脸,她抓起扫帚追出去打,看的人直笑她。
白栖岭亦笑了声,在旁人发觉前又板起脸。在他荒芜的记忆之中,燕琢鲜少有这样美的春日,又或许是这春日始终如此,而他从未细赏罢了!他素来不喜欢这里,如今要走了,看一看、品一品,倒觉得它未见得如他所想那般无趣冷漠,活该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发烂腐臭无人问津。
花儿追打完孩童后又站回那里,脸颊上有微微的汗意,她许是饥了渴了,遮住他窗前的景致,看了眼他桌上的”饕餮盛宴”,目光依稀是在说:一个人喝多无趣,好酒当对饮呀!
白栖岭悟了,邀请账房先生和说书先生与他一同饮酒,老头喝酒咂摸嘴,那酒闻起来格外香。他看她一眼,她翻着白眼,不服不忿。
冥顽不化。白栖岭想:这个东西冥顽不化。
他们喝酒热闹,码头上亦热闹,花儿接连被罚了三日,别人以为她在白栖岭面前就此失了势。她去解手,出来买一块烤红薯蹲在那吃,有人过来安慰她,顺道问她:“要不要去孙家谋个差?”
花儿忙摆手:不必不必,孙老爷恨白老二恨得要死,我给白老二做过狗腿子,孙老爷怕是会忌讳。是我活该,没早些看透那白老二的丑恶嘴脸。
她多少知晓白栖岭的脾性,要放长线钓大鱼呢!她在码头上躺着,那孙老爷偏偏叫人来踢她一脚,白栖岭的机缘这不就来了吗?
这一晚她到家晚,衔蝉正在给阿婆煎药,细细的腰身好看的眉眼,昏暗的油灯都掩不住她的芳华。花儿蹲在门口看了她一会儿,想起从前二人爬书院的墙头,她嫌累,早早从墙头溜下来,衔蝉呢,双手死死扒着。里头读书的孩童不记得先生讲了什么,她手心磨出了血,下来的时候一字不差给花儿讲了。
衔蝉那捡来的纸,纸上的字花儿认差不多了。她依稀猜测到白栖岭回京城要做什么,也知道衔蝉究竟为何改变了心念。但她什么都不说,亦什么都不问。
她只是觉得:若衔蝉真有那样的志向,真愿不顾性命去驳,那她就去好了。她一定不想世间女子再扒墙头读书了。至于衔蝉记挂的人和事,花儿可以成全她。左右她被柳条巷人养大的,王婶也好、孙婆也好,一个也是照料、两个刚好凑成一屋。
“衔蝉。”花儿蹲那叫她。
“嗯?”衔蝉正在挑药渣,因为阿婆喝到药渣会恶心。对她笑上一笑:“回来啦?今儿罚站累不累?”
花儿点点头:“白老二真坏。”
“我问墨师傅二爷会不会用戒尺打你手板,墨师傅说不会。”衔蝉担心坏了,怕他二人真闹大了,白栖岭当真端上主子的架子,要杀她剐她。那衔蝉也想了,她就拿着她抄的册子,往衙门前头一跪,谁都别活了。衔蝉还是单纯,不知晓那些人分别披着怎样的皮。
“衔蝉,你如若打定主意去京城,你就去罢!”
花儿借以认那张纸的机会,对识字感兴趣起来。她想:天下之大,总有她的用武之地,技多不压身,她多学些,也早日在这世道里为自己挣一份尊严。像眼前的衔蝉一样,像只身赴险的叶华裳一样。
她竟不知自己小小年纪有了所谓的抱负,那抱负模模糊糊,她甚至看不清样貌,但却是在心中惦记上了。
阿婆坐在床头,接过药碗,说起她当年的事:那时世道不是这样坏,她也想过出去走走。听闻江南鱼米之乡房子建在水上,也想去看一看,只是那一步始终没有迈出去。阿婆喝了药,精神很是好,对花儿说道:“花儿,你也去,去京城、去江南,随便去哪,别管阿婆。”
“这话说的!”花儿哼一声:“外头有什么好,我就要做缩头小乌龟,一辈子在燕琢城里,吃穿不愁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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