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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困惑,为何远在几千里以外的叶家会被京城的人盯上?为何他们要用那样的手段了结别人的性命?为何他们将女子打包成货品嫁到鞑靼去?当她到了鞑靼后最先明白的道理便是:能在那些男人的铁骑之下活着已实属不易。

她还记得与公主分别当日,公主拉着她的手与她诀别,她哭着说:“我知我时日无多了,只求多苟且几日。这人间我还没看够呢!”

后来公主果然死了,轻飘飘地死了。叶华裳甚至不知自己为何能活到今日?与公主相比,她是无人庇护的、踽踽独行的、任人宰割的人羔羊。

叶华裳睁开眼睛,她无法入睡,坐起身来听无休无止的风声。在这样清醒的时刻,她想起了阿勒楚。她猜测阿勒楚会派人找她,所有人都会派人找她。她该以何种姿态面对阿勒楚呢?

这是叶华裳这许多年来时常思索的问题,她对阿勒楚的一颦一笑都经由她谨慎的思考,哪怕在夜晚的营帐里,他们享受极致的欢愉,她也不会忘记自己的身份。

那时阿勒楚贴着她耳朵,灼热的气息烫着她,他不厌其烦地问:“心里可有我?”

她答:“有。”

他的动作会更狂妄几分,好似她心里有他,于他而言是天大的事,是他的迷香,是他血脉里觉醒的不绝的情/潮。

而这一晚,夫妻至此,分崩离析。

不,他们从未合过,何来分崩离析?

叶华裳只是想念茶伦,小小的茶伦,可爱的茶伦。想到茶伦,她又落下泪来。茶伦无从选择父亲母亲,她早晚会有一日知晓她的父母亲各守一端,从未一心。叶华裳期望当茶伦知晓这一切时不会心怀恨意。

铃铛回来了,带着药草,又不知从哪里找到了一个小锅,开始给叶华裳熬药。

叶华裳觉着讲话能令她好受些,于是问铃铛:“后来去了燕琢城吗?”

“是,隐姓埋名,等着二爷的消息。”

“你为何对白二爷这样忠诚?”

“因为白二爷是好人。”

叶华裳记忆中的白栖岭还是当年的模样,也不知这些年的风霜可令他变成另外一人?她想起她在世上最信的人,大概都在额远河对岸了。不,还有鞑靼都城的谷为先。

“叶姑娘,如今我不仅为二爷,也为自己活着。我在燕琢城里见过花儿,她如今是女将军了。铃铛也想活成你们这样的人。”铃铛一边煎药一边道:“我这条贱命总是身不由己。”

“不,铃铛。”叶华裳说:“若当初没有你,我活不到今天。你不是贱命,我们都不是。”

铃铛闻言笑了。

她对叶华裳说:“叶姑娘,你一个人在这里,危机四伏。花儿姑娘和白二爷将姑娘托付给我,是我的福气。无论如何,前头的道道难关铃铛都会陪姑娘过。姑娘想回到额远河对岸去,铃铛哪怕用手托着,都会护送姑娘回去。”

叶华裳心中一暖,扯着铃铛衣袖,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发出一声叹息。

“也不知谷大将军如何了?”叶华裳又问。

“燕琢城的人都说:有谷大将军在,万事不必愁。谷大将军答应姑娘的事定会做到。”

“我知道。”

叶华裳抱着肩膀,看着天边初露的晨曦,她知晓自己欲往何处,却不知命运最终会将她推往何处。她豆蔻年华岁月中的欢声笑语早就远去了,铃铛说她身不由己,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当日头全然升起,草场又恢复了热闹,蜂和蝶飞来飞去,远处的羊群怡然地啃着草。叶华裳知晓自己将在这里度过一段时日,她不知阿勒楚的全部计划,只能靠猜。

却在两日后得到消息,阿勒楚被斩首了。

叶华裳下意识问:“茶伦呢?”

“都传你和茶伦被阿勒楚王爷事先藏起来了。”

叶华裳点头。

她知晓阿勒楚不会死,他的耳朵能听到各种响动,怎么会在睡梦中被人斩首呢?那么他在那里长久的驻扎就都说得通了。关于阿勒楚的一切脉络都清晰了,叶华裳笃信自己在跟阿勒楚和鞑靼的较量之中,再一次赌赢了。

她忍不住颤抖起来。

多少年来,她好像就等着这一刻,黎明破晓,一切将尘埃落定。

“走吧。”她对铃铛说。

“去哪?”

“去都城。”

叶华裳在这里的一切是从都城开始的,也将在都城结束。她猜测依照阿勒楚的计划,他“被斩首”后,他的兄弟们必将内乱。叶华裳需要去到那里,确保有一人活着。

她早就看好了七王爷,懦弱、良善,他若做君主,额远河对岸至少能获得十年的安宁。十年,不过是历史长河的一瞬,却是一座城一个人至关重要的十年。

叶华裳知晓自己早晚有一天会老去的,早晚有一天会受不住这样漫长的跋涉,她察觉到自己已快要心力交瘁,好像燕琢城鸣蝉的夏日,来不及仔细听,秋风已刮过了。

她在马上不停地呕吐,她腹中的孩子不停地踢打她,像要对她宣泄什么不满。叶华裳家忍受着,安抚着,停下休憩的时候对着肚子说:“无论如何,你我连心,你若想来这个世上,就要先遭得起这个罪。”

那孩子好似听懂了,终于老实了些。

叶华裳不敢耽搁,三个日日夜夜,除却极其难受的时候,她的马没有停下过。再有三十里到都城,风中已经带了血腥味。

周围的牧民不知去了哪里,羊圈、马圈都被踏平了,草场被烧了,偶有一两只羊,毛被烧得焦糊,站在那里无措地叫。

叶华裳和铃铛二人浑身都很脏,脸上满是灰尘,风尘仆仆,已看不出原本模样,与鞑靼女子无异。她们在附近走了很久,终于看到一个窝在草垛里的老妇人。

铃铛上前喂妇人喝水,再给扯了一半干饼子给她,老妇人狼吞虎咽吃了,这才有力气跪下不停磕头道谢。

铃铛制止她,用熟练的鞑靼话问:“这里怎么了?”

老妇人满眼惊恐:“打仗了…打仗了…”老人被吓坏了,多少年来,鞑靼都城是令天下人闻风丧胆的地方,没人敢在这里打仗;又因为老君主对儿子们教导有方,他们几乎从不敢在老君主眼皮底下造次,除了阿勒楚怒斩兄弟头颅那次,几乎没有出过乱子。

“谁赢了?”叶华裳问。

老妇人摇头:“不知,不知,分不清,打乱了。”

谷为先呢?叶华裳迫切想知道谷为先在哪里,可周围根本没有谷为先的人。

铃铛将她拉到一边,对她说:“这里太危险了,姑娘不能被人认出来,不然就乱了。谷大将军我会去找,他素来谨慎,就算我们不去找他,他应当也会来找我们。”

“我与他约好了,我信他会来。”叶华裳说。

此时的谷为先正身处一片沼泽之中。

真奇怪,这里怎么会突然有一片沼泽呢?他的身体深陷其中,周围站着许多的鞑靼,他们怒视着他,有人举起了弓箭对准他。

“放!”为首的人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