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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日高照, 直直照落在沈如晚白皙的面颊上。

她是那种骨相惊艳、世无其二的美,颊边骨肉匀停,绘成最曼丽又干脆的一抹线条, 仿佛含情, 但实在不多。

平日里, 她总是一副冷淡模样,仿佛脾气很不好惹, 拒人于千里之外, 但细看去,其实懒倦比冷淡更多, 她永远是了无意趣多于冷漠不耐,只要旁人不影响到她,便可相安无事。

可当曲不询说出“长孙寒”这个名字时, 这副懒倦无意趣的神态, 却仿佛被按下了什么机关一般,在他眼前一点一点地变了。

沈如晚目光一瞬凝注, 死死地盯着他,脸上的表情渐渐消失, 变成一片冰冷的空白。

这骤变不可谓不明显, 背后隐藏的态度似乎也不需过多赘述。

曲不询不知道为什么抬手摸了摸鼻子,有些微妙的尴尬。

他本来是想说出自己的名字,试探一下沉如晚对“长孙寒”的态度,倘若她还算温和,也许当年对他那点温存和信任还保留着,那也许往后他便能找到合适的机会为当年的罪名做些辩白。

可沈如晚神色骤冷如冰……后面的话, 也实在没必要说下去了。

曲不询干咳一声。

“看吧, 我怎么说的?”他若无其事地说, “我就说你未必愿意听吧。”

沈如晚目光一瞬不瞬地盯住他。

“你的朋友是长孙寒?”她一字一顿,像冷涩的冰泉。

曲不询在心里叹气。

怎么她提起长孙寒的语气,竟和十年前对他的模样完全不似一个人?难道是杀过一回的死人,便半点也不必再予温存了吗?

“就算世人皆知长孙寒死在你剑下,你也不必对我这个多年前的长孙寒旧友斩草除根吧?”他懒洋洋地说着,仿佛浑然不觉她冰冷的神色,“长孙寒是长孙寒,我是我,纵然是曾经喝过酒的朋友,十年过去了,也早就成陌路人了,你放心,我是没功夫给他报仇的。”

沈如晚冷淡目光扫过他眉眼。

“一起喝酒?”她质疑,“长孙寒不喝酒。”

曲不询耸耸肩。

长孙寒是不喝酒,可长孙寒这不是已经死了吗?

“我一看就知道,长孙寒还在的时候,你和他一定没什么交情。”曲不询口吻笃定,斩钉截铁,“你要是和他很熟就知道了,他这人,去了头就是个酒坛,嗜酒如命,只是在人前会装样子罢了。”

沈如晚简直难以置信!

她目光在他脸上不断逡巡,来来回回,反反复复,似乎想从他眼角眉梢找到些说谎的痕迹,可曲不询神色稳稳的没有半点波澜,根本不似作假。

若是曲不询随口说了长孙寒的名字来糊弄她……他也没必要和一个修仙界人尽皆知的大魔头扯上关系啊?

“你——”她开口又顿住,心绪叠起,只觉得过去十年里受到的震动都没有这一刻多,她心情极度复杂地看着曲不询,“那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

“酒肆啊,喝酒认识的,把盏言欢,几杯下去就称兄道弟了。”曲不询张口就来,“当时长孙寒就跟我说,蓬山十八阁的首徒实在不是人当的,每旬先要去和掌教、各个阁主核对本旬的计划,辅助七政厅分派任务,在所有堂部阁中充当机动人员,哪里需要就去哪里,旬末还要辅助稽算堂核对开支……”

一桩桩、一件件,都非得是真正接触过蓬山整体运行的人才能脱口而出的,就连沈如晚知道的也没有那么详细。

“你说事情这么多,全都要靠他这个蓬山大师兄协调,他要是不装得像样一点,你们谁会信服他?”曲不询语重心长,“但是人装得久了总会累,也需要释放自己,长孙寒出了蓬山,当然就会放飞自我,狠狠喝个不醉不归。”

沈如晚怔怔地站在原地,只觉曲不询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伴随着她记忆中长孙寒卓尔不群形象碎裂的声音。

“那,那你和他关系好到能听他说起这些了,你竟然不打算为他报仇?”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直到说完第一句,后面的思绪才走上正轨,“这和你之前说的,为了给朋友报仇,不顾危险,多年追寻七夜白踪迹,似乎有些矛盾啊?”

若真是为朋友义薄云天两肋插刀,何至于对长孙寒的死半点不在乎?

曲不询眉毛都没动一下。

“一个是生死至交,一个是酒肉朋友,能一样吗?”他反问,“长孙寒喝醉了什么都能说,这能怪我长耳朵了吗?”

沈如晚默默抚了一下心口。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她断然结束这个话题。

再说下去,她过去的二十年都要碎了。

“不管你要不要报仇,我都奉陪。”她说,“随便你。”

曲不询看她。

总算是不再细究方才的问题了。

“你就放心吧。”他漫不经心地说,“就算是长孙寒从地底下爬出来见你,他也不一定会找你报仇。”

沈如晚瞥他一眼。

长孙寒死的那一夜,他又不在附近,他又知道长孙寒不恨她、不想杀她报仇了?

“我说真的,”曲不询看着她,笑了一下,“说不定他见到你时,只想三杯两盏淡酒,从早喝到晚。”

沈如晚无语,“够了啊。”

所以说“长孙寒是个烂酒鬼”这茬到底能不能赶紧过去了?

曲不询笑了笑。

“行,你不想提他,那就不说。”他悠悠地转过头,看向山丘外的满眼湖光,“我肯定不会为了他对你动手的,咱俩现在也是朋友啊。”

沈如晚微微蹙眉。

“我没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她冷淡地说。

曲不询偏头看向她。

他一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望着她没什么表情的侧颜,看细碎日光穿过树影照在她脸上。明明是孟夏正午的晴光,照在她颊边时却清冷如水。

她比十几年前更清减了。

从前她颊边还有丰润的弧度,笑与不笑时都温婉可亲,让人无端想亲近。

可如今,那一点惹人怜爱的弧度都淡去,她越发骨肉匀停,清瘦秀美,也越发冰冷漠然,拒人于千里之外,让人不敢沾惹、生怕刺痛的美。

“行。”曲不询像是毫不在意地耸耸肩,“那我单方面承认你是我的朋友,这总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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