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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入海中,那究竟是全毁了,还是有遗迹留在海中呢?

都说风波恶,对于修士来说,瀚海自然是比陆地更凶险的境地,想要在浩浩沧海中找到多年前沉落的瀛洲,又何其容易?只怕稍不留神便要丧了性命。

沈如晚轻轻叹了口气。

神州上倒也不是完全没有瀛洲的线索,毕竟那从前是与蓬山齐名的圣地,沉落后自然又数不胜数的修士想要找寻,得到与瀛洲一同覆没的财宝。

“若不结丹,根本没办法去找。”她轻声说,微微皱着眉。

章清昱一时没明白——沈如晚自己就是丹成修士,为何对此生出愁容?

可她转瞬便懂了。

当初沈如晚为了让七夜白的真相水落石出,留在了蓬山坐镇,顺理成章地做了第九阁的副阁主,自然不会有人对此有异议。

而如今,沈如晚若要去寻瀛洲的踪迹,自然要离开蓬山,那蓬山的事务又该怎么办?

正因懂了,章清昱才觉不知如何是好。

她望着沈如晚,默不作声。

沈如晚抿唇。

其实她心里已有决断。

她是一定要设法让沈晴谙醒过来的,哪怕只是一线微渺的希望,她也愿意搭上经年累月。

而她若不亲自去寻,又能去哪里找到尽心尽力、愿意冒这么大风险的丹成修士,代替她找到瀛洲?终归还是亲历亲为更放心。

更何况,七夜白的事已真相大白,宁听澜修为被废,在渡厄峰里承受日夜火炙风刀的刑罚,哪怕有人愿意不计代价地救他出来,他也再翻不了身了。

而与七夜白有千丝万缕联系的那些人,也在这两年中被连根拔起。

这件曾藏在黑暗中暗害过数不清的人的隐秘,终于彻底地结束了。

此间事了,她还有什么必要留在蓬山呢?

这世上从不是缺了谁就不能运作,她从前弃蓬山而去,蓬山也不见得因为少了她而失去什么,仍是那么运转。

不如归去。

她去意已决,唯独迟疑的便是曲不询。

曲不询回到蓬山后,即使换了一副容貌,却很快又如鱼得水,仿佛这过去的十年和改换的容颜根本无法构成任何阻碍一般,又是从前那个人人服膺的长孙师兄了。

长孙师兄是属于蓬山的,他也最适合这里。

沈如晚见他这样,心里只会为他高兴。

可如今她忽然要走,一去便是多年,说不准什么时候才回来,曲不询又打算怎么办呢?

谁也无法改变她的主意,可若那个人成了他,惆怅和伤神便成了剪不断的苦楚。

沈如晚凝望着沈晴谙那张鲜丽的脸,神色有些复杂,很浅很淡地笑了一笑,轻轻地说,“不管怎么说,一切都是好事。”

章清昱送她到门口,正好又遇见沈元绯。

“沈师姐,你和阿珉今日出门了?”章清昱随口问,“好像没怎么见你们出去。”

沈元绯顿了顿,望了沈如晚一眼,勉强朝章清昱笑了一笑,“阿珉也大了,总跟着我闭门不出也不是个办法,正好蓬山又要收徒,便带她去试一试。”

章清昱微微睁大眼睛,望了沈元绯身后的高挑少女,“阿珉,你过了吗?”

阿珉抿唇笑了,用力点了一下头,“明年我就能去参道堂了!小章姐姐,到时我们一起去听讲吧。”

沈如晚目光落在阿珉的身上。

章清昱说,这是沈元绯的女儿,也就是她师尊的孙女沈珉。

“沈、沈阁主,我听说你和我娘其实是堂姐妹,是这样吗?”沈珉好奇地望着沈如晚,“我阿公还是你的师尊,是不是?”

沈如晚微怔,朝沈元绯望了一眼,后者没什么表情。

“是。”她轻轻点了一下头。

沈珉眼睛亮了起来,有几分兴奋地望着沈如晚,试探性地问,“那,那你就是我小姨了,是不是?”

沈如晚从没听人这样叫过她,从十七岁起,她就再也没有什么亲故了。

“若你愿意,确实可以这么叫我。”她迟疑了一下。

沈珉雀跃地看着她,“那,那——”

期待又兴奋了半天,只一个“那”字,半天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沈元绯轻轻皱起眉头来,“要说就说,结结巴巴像什么样子?”

沈珉飞快地看了沈元绯一眼,脱口而出,“那我若是从参道堂结业了,能拜你为师吗?”

沈如晚一愕。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见沈元绯勃然色变。

“你胡说什么?什么拜师不拜师?你现在还什么都没学到,想什么拜师的事?”沈元绯神色僵冷,目光复杂地瞥过沈如晚,又飞快地扭过头去,并不直说是不想让女儿和沈如晚扯上关系,只说沈珉还没到拜师的时候。

可沈珉并不怕母亲,很不服气地顶嘴,“沈阁主是阿公的徒弟,我是阿公的孙女,那我拜沈阁主为师,岂不是正好吗?若阿公在,肯定也支持我把他的本事都学过来。”

沈元绯又气又急,“你知道什么?她、我、她……”

“我知道,沈阁主杀了阿公嘛。”沈珉抢白,“可是阿娘你自己也说过,阿公做了错事,又是为了保护我们才情愿赴死的,无论有没有沈阁主都一样。而且阿公一直都很看重沈阁主这个徒弟,寄予厚望。本没有深仇大恨,那为什么我就不能拜沈阁主为师呢?”

沈元绯气得胸膛起伏,说不出话,“可为什么偏偏就是她?”

沈珉眨眨眼,偷偷看了沈如晚一眼——那可是碎婴剑主,别的长老阁主哪比得上啊?

再说了,若不趁着和沈如晚有些渊源拜入门下,那些长老阁主要求那么高,哪是轻易能拜师的?

沈如晚望着这对母女对峙,把她们的心思看得清清楚楚,在心里百转千回地想了许多。

“好了。”她轻声开口,“不必争了。”

说来也奇怪,她明明只是轻轻的两句话,却好似重若千钧,叫人不自觉听进心里,下意识顺从。母女俩本吵得不可开交,听她开口,却不约而同地住了口。

沈如晚凝眸望着沈珉,少女的眼瞳清亮,有着十足稚嫩的勇气和朝气,初生牛犊不怕虎,眼底尽是期待和希冀。

她不自觉便思绪悠长,好似回到很多年前,她刚从参道堂结业,在闻道学宫漫无目的地择课,每门课都要听一听适不适合自己,恰被经过回廊的元让卿望见,朝她招招手。

她走过去,元让卿神色严肃地打量了她一会儿,问她,你是沈如晚,是不是?先前我在木行道法课上见过你,你的天资不错,若你想学下去,我便收你为徒。

世间道法万千,样样玄妙非常,让人心醉神迷,她偏爱用剑,可木行道法却总能叫她沉迷忘我。名师找上门,她想也不想便应了。

如今回想,元让卿主动来收徒,除了看重她天资之外,也因为她姓沈。

沈珉也姓沈,还是师尊的孙女。

说来也怪,从前她又恨又怨,只觉有些人和事是永远无法原谅的,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回想这些已死的人,她却又剩下那么多不舍,想起他们的好。

沈如晚沉默了片刻,望着沈珉说,“当初师尊收我为徒,是在我从参道堂结业、升入闻道学宫之后,我若要收徒,徒弟自然也要和我当初水平差不多。”

沈珉露出些失望之色来。

“我不日便要远行,不在蓬山久留,下次回来不知是什么时候。”沈如晚淡淡地说,“既然你已拜入宗门,便按部就班地去参道堂上课,入了门才知道究竟喜欢什么。”

“若我回来的时候,你还没拜入别人的门下,我就收你为徒好了。”她说。

沈珉又惊又喜,“真的。”

沈如晚凝神望着这张有些稚嫩的面庞,不知怎么的,分明没那么相似的,可这张脸竟和很多年前那张严肃正色望着她、让她“修身修心、神通并行,仙途绵长,始于足下”的脸重合了起来,宛若经年梦影。

“真的。”她颔首,语气隐有怅惘,“去了蓬山好好学吧。”

“——仙途绵长,始于足下,你才刚入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