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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长李子初也劝:“是啊,随便打,不要有压力。”

黎棠哪里有什么压力,他只是单纯的不想动。他讨厌流汗,要不是怕丢脸,他恨不得加入操场边围成一圈在聊天的女生中去,只要给他个地方坐就行。

为难之际,看见一道眼熟身影自场外走过,黎棠仿佛见了救星:“让蒋楼来打吧,他个子比我高。”

李子初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随即摇头:“他不行。”

周东泽也往那边看:“他确实不行。”

黎棠以为他们之间有过节。毕竟像蒋楼这种极受女生欢迎的男生,在男生堆里要么被崇拜,要么被仇视。

不过据黎棠观察,两者都不至于。即便高二刚重新分班,蒋楼已经在本班有了不少朋友,比如走在他身边的那个名叫霍熙辰的同学,早上他迟到,是霍熙辰帮他收的数学作业。

再比如开学第二天,第四组最后排就门庭若市,除却来问蒋楼数学题的,还有一些闲着没地方去的男生,课间不出去活动也不在自己座位上休息,就爱跑到蒋楼这儿来玩。坐课桌的,趴窗台的,踩着椅子当脚踏的……不到十分钟就能从最近的球赛聊到动漫新番,话题丰富多样,不拘泥在一方校园里。

蒋楼则时而坐着,时而让座位给其他人,自己抱着双臂靠墙站,半眯着眼睛听他们七嘴八舌,并没有睡着,偶尔也插两句话。

而当预备铃响起,蒋楼宣布散场,即便大伙儿意犹未尽,也没人对他下的指令有异议,走之前还不忘给他把桌椅摆正,椅子擦干净。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人缘好,虽然黎棠也享受过外貌带来的便利,但到底还需要经济基础加持。他非常清楚,如果不是家里有钱,那些人根本不会拿正眼瞧他。

所以,蒋楼这样出众到近乎完美的人,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

“为什么不行?”黎棠问。

“他听力不太好。”李子初指了指自己左侧耳朵,“这边,听不见声音。”

周东泽接着说:“篮球是团队协作,至少得听清球的方向和队友的提示吧。”

一直到下午最后一节课,黎棠都在思考“不太好”是有多不好,真的一点也听不见吗?

难怪他坐在第四组最后一排靠窗,无论老师在教室的哪个方位讲课,都能保证他健康的耳朵最先捕捉到声音。

自己也坐在他右侧。

黎棠还是觉得难以置信,毕竟在此之前,他完全没发现蒋楼是半个聋子。那喜欢他的女生们知道这件事吗?难道表白都要先找好角度,确认他能听得到?

怎么弄的,天生的吗?

而且听力不好的人不是都会戴那个什么……助听器?

越想越费解,黎棠忍不住一再偏头,试图通过观察为自己解答接踵而至的疑问。

蒋楼自是察觉到来自同桌的探究视线。

也猜到他想必是从其他同学那里听说了有关自己的事情,可能是无父无母,也可能是耳聋。

这些年来,蒋楼无数次被各种好奇的目光打量,这种目光到最后都会转变成类似遗憾,可惜,甚至怜悯。

他早就习以为常。

因此他不动声色地埋首于书本,直到那道视线仗着自己的纵容越发肆无忌惮,才毫无预兆地转脸面向右侧。

这番出其不意的抓包,果然吓得黎棠整个人差点跳起来,忙拿起一本书假装在看。

蒋楼看破不说破,就这样盯着黎棠,一直盯到那薄薄的耳廓红得像要烧起来,才放他一马,出声道:“你英语很好。”

黎棠兀自慌乱着,茫然地“啊”了一声,全然忘了开学第一天班主任就把他英语成绩不错的事在全班通报。

蒋楼没打算多做说明,视线转向他桌上的笔记本:“能不能借笔记看一下?”

晚自习之前,有一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

霍熙辰跟着蒋楼走进空无一人的办公室,目睹蒋楼放下手中抱着的一摞试卷,转而去翻班主任堆在办公桌上的文件时,才恍然大悟:“我就说你怎么亲自收作业了,原来是——”

其实霍熙辰也不知道蒋楼在找什么,他凑过去看,是一沓二(1)班的学生资料,今早刚收上去,上面有每位学生的户籍信息和家庭情况。

翻到蒋楼自己的那一页,霍熙辰一眼瞧见他父母那栏画了斜杠,还没来得及唏嘘,页面迅速翻了过去,下一张是黎棠的,几乎每一栏都填有内容,一看就是无比圆满的家庭。

见蒋楼在这一页停留许久,霍熙辰以为他羡慕,略显生疏地安慰道:“其实没什么的,这年头离婚率这么高,你看好几个同学不是缺爹就是少娘,就算表面上父母双全,也不一定是原配啊。”

这是心里话,霍熙辰自己家就是这种情况,他爹二婚娶回家的小妈,还给他带来个异父异母的兄弟。

他还倒霉催的,和这个只比他大几个月的哥分在一个班。

想到这里霍熙辰就头皮发麻,立马抱紧新朋友的大腿:“放学之后打球不?我们打球不靠喊,你听不见也没……”

“不了。”蒋楼松手,把资料放回原处的同时站直身体,“晚上还有事,你们玩。”

结果晚上到地下拳馆,没有安排他上场。

“中午喝多昏了头,排对战名单的时候不小心把你漏掉了。”老张说,“今天你就早点回去休息吧。”

蒋楼知道老张是故意的,若放在往常,他定会据理力争,态度强硬地待在这里等,老张也多半拗不过他。但是今天,他懒得去争。

返回家里,在床上躺下,却又睡不着。

黑暗中翻身坐起,蒋楼借着窗外透进的光亮,打开书桌最下层的抽屉,从一堆皱巴巴的纸里翻出一张有字迹的。

山脚下的老房子潮气大,经年累月的不见天日令这纸张泛黄,散发出一股陈腐的霉味。

倒还能勉强分辨出上面的字。

小孩稚嫩的字体,一笔一画歪歪扭扭却力透纸背,足见认真。

蒋楼从书包里拿出一本英语笔记,和这张纸并排放在一起,笔记封面的名字和纸上的完全一致。

仅有十二年前和十二年后的差别。

哪怕这么做毫无意义,至多算是给既定事实再敲一个钢印,让它确凿到不容置疑。

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蒋楼呼出一口气,似是无力地闭上眼睛。

一道稚嫩童声在空旷的脑海中回荡。

“我叫黎棠,黎明的黎,秋海棠的棠,我写给你看呀。”

“我的妈妈叫张昭月,哥哥你有没有见过她?”

黑暗中,蒋楼嗤笑一声。

只短短一瞬,世界重归死一般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