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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无嫡子,也无世子,只她一个嫡女,是以她长大的过程里,也是尽受外人微妙的目光,说她可怜、无兄弟帮衬,说她富有、谁娶了她都不亏,扪心自问,锦衣玉食的生活,已经是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了,母妃知道她心中郁气,劝她的话总是一句,哪有十全十美的呢。

但她就是不懂,为何不能十全十美?为何嫁了人便要委曲求全,为何有了富足的钱财、高贵的地位,她就一定要放弃和美的生活,加入到那一地鸡毛当中。

才八九岁时,就有人家试探,想要跟她定亲,那时候年纪小,母妃替她推了,待到年岁稍微大一些,就是她自己推了。

母妃隐忍,父王花心,但万幸,他们都是好父母,都疼爱自己这个唯一的嫡女,所以和孟家定下婚事,是她先点了头,父母才接过了对方的庚帖。

那时候她也没想太多,就是矮子里面拔高个,得知孟家父母琴瑟和鸣,家中无小妾,家风很正,成了亲,不用担心窝里斗。但要真的说起来,孟家缺点一箩筐,根本就不是十全十美的良配。

婆母厉害,公公爱得罪人,相公狐朋狗友十分多,听说还经常散财,夫弟是纨绔中的纨绔,丢脸都丢到基辅罗斯去了;那唯一的小姑子,又娇纵至极,京城贵女就没有与她真心交好的。

但人少,人少就好,她受了母妃十几年的教导,这往后的日子,总不会差的。

那时候她哪想得到,还有今日呢。

婆母依旧厉害,可她疼儿女,对自己,也是如同对亲女一般;公公依旧爱得罪人,可因着两个儿子如今都入朝了,他早就下意识的低调起来,如司徒相公一般,不出大事,他也不出声,只安安心心的为两个儿子铺路;相公心疼弟弟,也心疼她,成婚后便学着如何做一个顶梁柱般的依靠,一心铺在朝堂经营之上;夫弟改头换面最彻底,不仅成了全家本事最强的人,如今这眼看着,通天大道就要铺在他脚下了;小姑子被家中接连发生的事情吓坏了,娇纵不见,人也成熟了许多,虽说仍旧没有贵女与她真心交好,但她也不需要这个了。

县主十分有自知之明,这样的人家、这样的日子,是她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所以,她必须要把这福气护好了。

她想继续过顺心遂意的日子,也想让自己的儿女过这样的日子,那他们家就不能落下去,这家中所有人的心,也不能散,此时的和美,就如同那结了冰的河流,冰面薄薄一层,稍微走不对地方,就会咔嚓一声,掉进冰窟窿里,再也爬不上来了。

二郎爬得快,却实在让人说不出,他走得稳这句话,不论是自己,还是阿娘,大概都在担心,怕他爬的太快,被人伸出一脚,就这样摔落下去,想来二郎自己也有这种顾虑,所以,才次次语出惊人,做一些大家总觉得不该做的事。

如履薄冰啊……

二郎的官途、孟家的安稳、她想要的十全十美,都挂在二郎的腰间,县主自知,朝堂上的事,她是帮不上忙的,但宫里宫外,她总比别人多一条门路。

也不能只让二郎努力,这是关乎全家的大事,她作为长嫂,哪能心安理得的坐着呢。

县主若有所思的看着茶盏。

以后还是多多回娘家吧,对了,楚国长公主之前与二郎有旧,如今她已经孀居将近一年,皇室守孝不必太久,想来长公主自己,也不愿意真的守孝三年,为那单于,一年便足矣。

那她应当,能接待客人了吧?

孟昔昭从东院离开,直接就出门了,在酒楼要了七八碟早饭,一个人也吃得特别香。

虽说已经从县主那里知道了一些事,可他依旧派人去找了傅世子。

他跟傅世子都快一年多没见了,傅世子见了他,还满脸怨怼,说他发达了,就忘记过去的朋友了。

孟昔昭:“…………”

我跟你算哪门子的朋友,之前说的话,你还当真了啊。

当然,心里这么说可以,面上就不能这么说了,他连忙哄劝,说他确实是忙,连自己的亲二表哥,他也是好久没见过,更何况世子你呢。

看在孟昔昭几度出国遇险又归国的份上,傅世子脸色好看了一些,总算是不再提这事了。

傅济材之前就笨,如今也没聪明到哪里去,被孟昔昭说了几句甜言蜜语,顿时就又跟他哥俩好起来,孟昔昭不动声色的打听,傅世子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而他说的事,跟县主说的差不多,就是多了一点信息。

甘家其实是看不上平家的,觉得平家辱没祖宗名声,好好的非要参军,虽说也当上了将军,但武将哪有文臣吃香啊。

甘老夫人不同意这门婚事,可甘静月那个人,性子和甘老夫人极其像,全家就她敢跟老夫人对着干,再加上她是甘太师的嫡亲小女儿,是有几分地位的,所以这婚事,就继续了。

孟昔昭暗暗记下这些,然后继续笑脸如花的陪傅济材喝酒。

直到酒足饭饱,傅济材这个真纨绔又去找自己的行首相好了,孟昔昭没动,继续留下,让人把盘子都撤了,给自己上一壶淡茶。

庆福撩开帘子,见傅世子不在了,才向后招呼,让早就等在隔壁的银柳进来。

孟昔昭用茶漱口,然后看向银柳:“弄完了?”

银柳笑了笑:“本就不是什么大事,给经界所的管事使了一点银子,这宅子,也就过出去了。”

孟昔昭也笑:“虽说不是什么大事,但偷偷摸摸的做,也不容易啊,天气还那么热,快坐,喝杯温茶。”

银柳哎了一声,庆福都不用孟昔昭说,直接就过来,坐在银柳旁边了,还殷勤的提起茶壶,给银柳和自己倒茶。

孟昔昭见他这么自觉,乐了一声。

自打亲眼见过银柳倒在血泊里,庆福就成了最仔细的那个人,有时候弄得银柳都有些不好意思。

茶水是温的,但银柳还不太想喝,就只是端着,然后问孟昔昭:“郎君,您什么时候上书申请建府啊?”

建府可以自己建,但一般都是找工部来,这样自己不用出钱,还能选择一片无主的空地。

正好,如今的工部尚书是踩了狗屎运的原应天府尹,孟昔昭觉得,自己应该能得一块特别好的地。

“嗯……”天气热,雅间里虽说放了冰块,但耐不住温度太高了,孟昔昭也有些懒洋洋的。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撑着脑袋,说道:“再过两三日吧,应天府衙的交接较为麻烦,郎君我还不知几时能上岗呢,建府的事,自然也往后稍稍,对了,庆福,你之前说,都七八日没下过雨了?”

庆福一愣,点点头:“是啊,上一次下雨还是夜里下的,早上一醒来,地就干了,跟没下一样。”

孟昔昭哦了一声。

那下一场雨应该快了。

应天府的天气还是比较湿润的,除了冬季,剩下三个季节都多雨,山上的蘑菇一层层往外冒,鸡鸣寺的僧人也很会因地制宜,寺庙里除了最多的扫地僧,就是去山上采蘑菇补充食堂的蘑菇僧。

而且,下雨不耽误应天府高温,雨刚下完,太阳立刻就冒头,把人烤的头皮疼痛。

兰秋将至,这时不仅热,还闷,要知道,夏季的气温哪怕只高一摄氏度,社会上的打架斗殴事件,就要高出五个百分点来。

燥热,是最好的情绪催化剂。

孟昔昭悠闲的吹了吹茶,心情不错,他还和颜悦色的问对面两人:“饿吗?要不咱们再吃点?”

庆福和银柳对视一眼,然后笑着说:“好呀好呀。”

…………

暴雨说下就下,二更天便开始电闪雷鸣,炸雷声吓得附近的狗都不敢叫了,孟昔昭被雷声吵醒,烦的用被衾蒙住头,一个转身,又睡了。

而这场雨一直下到了早上,天寿帝知道外面下雨,登时挥挥手。

知道这是不想上朝的意思,秦非芒便出去通知其他人。

而天寿帝依旧坐在龙床上,盘他那个都快盘包浆的石球。

他不太确定自己梦里的球,跟这个是不是一样的,但那个梦他都做了十二、不,十三年了,从未见过这球出现,而这是第一个,让他有这种隐隐约约、命中注定的感觉的。

能不命中注定么……孟昔昭之前铺垫了那么多,什么彩霞、什么大雾、什么引他去南诏,旁人听了,或许会以为,他这是在为自己造势,想把在南诏立功,跟鬼神之说连在一起,让天寿帝对他更加的信任。

但还真不是,一开始他确实想用祥瑞现世,坐实了自己绝无可能跟南诏私通,但他后来都把贞安罗抓回来了,说他私通,也站不住脚啊。

所以,他主要还是给这块天石造势。

南诏本就神秘,中原又有解梦的习俗,天寿帝找了不下一百个高僧和道士,就是想知道自己那个梦意味着什么,当然,他只信自己想听到的,比如,他注定要收复南诏之类的话。

如今南诏收复了,球也出现了,但这梦,肯定不能就这么功成身退,孟昔昭想让天寿帝明白,南诏收复是第一层,得到这个有神奇效果的球,是第二层,长仙为他引来一位知心女子,是第三层。

不过,每一层的暗示和明示程度都不一样,像对这个石球,孟昔昭要的是直接明示,让天寿帝坚信,这就是他梦里的球,而对那位知心女子,有个差不多的暗示,让天寿帝知道她很特殊,也就完了。

秦非芒在一旁看着,他也不知天寿帝究竟有没有把这球当成梦里那个,可这几天,他确实是对这个球十分喜爱,走哪带哪,时不时就掏出来,认真的看一看,好像在思考什么一样。

孟昔昭说过,若皇帝对球丧失兴趣了,就让他帮忙提醒一下,若皇帝的兴趣一直都没消失,那他就不必多做什么,像往日一样便好。

因为曝光效应的作用,也是十分强大的,天天看,日日看,越看,他心里的那个暗示就越强,都不用旁人说,他自己就会认定,这就是他梦里的球。

但,球就是球,又不是美人,也不会动,总看,也有点腻。

听不到殿外的雨声了,天寿帝站起来,把球揣着,准备去活动活动筋骨,感受到雨后的凉爽气息,天寿帝的心突然就活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