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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了看段执在柔和月色下也锋利冰冷的眉眼,又问了一句,“你是为出柜跟家里吵架吗?”

段执 “嗯” 了一声。

他望着院子里那棵桂花树,想起自己家的院子里也有这样一棵桂花,就开在他的书房门外,从春到冬,四季常在,也不知道现在那棵树开花了没有。

他能感觉到季书言在旁边欲言又止,像是想安慰他又组织不好语言,他笑了笑,主动开口道,“不用安慰我,我既然会跟家里出柜,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现在这一切都在我承受范围,” 他转头看着季书言,“其实现在比我想得还好一点,我暑假就跟家里摊牌了,因为他们忙着给我相亲,我就在家族聚会上直接说了我喜欢男人,把我爷爷气得发疯,拿着拐杖在揍我。叔伯都在要我向爷爷认错,姑姑倒是舍不得骂我,却一直在哭,好好一个家被我搞得乌烟瘴气。这中间几个月他们都没再联系我,直到刚才,我爷爷突然给我打电话,问我改了没有。”

他回答没有。

改不了,他这辈子都不会改。

他又喝了口啤酒,看见旁边季书言神色凝重,还开了个玩笑,“季叔叔,你这么严肃干嘛,是觉得我太荒唐了吗?”

对季书言这种克己受礼,一辈子都规规矩矩,把照顾好家庭当己任的人来说,他的行为大概足以称之为轻狂孟浪。

明明有更好的解决方式,明明可以拖着慢慢软化,他却偏要选这种不留后路的方式。

可他天性如此。

季书言盯着桌子上那两罐已经被喝空的酒,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刚才这一段话里,段执始终没有提起他父母的态度,他提及了爷爷,叔伯,姑姑,可他的父母却像是消失了一样,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

他知道段执的父母已经离婚了,跟段执也不算亲密,但这么大的事情,父母总不可能一无所知,更不应该没有只言片语。

只是这个问题不适合在今夜刨根究底,段执不说,他也就不想问。

但他望着段执笑得漫不经心的脸,心里却堵得慌。

他想,段执不是不伤心的,这个年轻人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出个柜也轻狂桀骜,满不在乎。

但他知道段执并非外表这样心冷。

他叹了口气,轻轻摸了下段执的头,“虽然这话轮不到我一个外人来说,但我觉得你没有错。”

他这个动作里是包含着怜爱的,就像小时候安慰考试失利的季圆。

他也是家长,虽然年轻了一点,但是季圆也是他一手带大的,他这样爱这个孩子,从来舍不得季圆受一点委屈,所以他也不能明白,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一定要把自己的孩子扫地出门。

他低声道,“家长跟你们并不总是意见一致的,我跟季圆也不可能永远认同彼此的观点,但我爱他,我们可以互相包容,不管他做了什么,我都舍不得不要他。你的家长暂时没有办法理解你,这是因为他们的思想更为固执,生长环境也不一样,可以理解。但你们作为晚辈并不需要永远顺从我们,你没有逃避,没有因为性取向去伤害任何人,这已经比很多人勇敢。你不需要道歉。”

他不知道段执的家长有一天会不会跟他和解,但这个令人心醉的带着桂花香的秋夜,他能做的也只有告诉段执——你没有错。

段执怔怔地望着他。

月明星稀,季书言穿着青灰色的外袍,露出天鹅般的脖颈和苍白清瘦的手,他沐浴在月光里,像古寺里修道的高僧,温柔又悲悯。

但段执却只觉得心头像燃着一把火,来势汹汹,眼看着就要把季书言也卷入进去,一起沦陷到地尽头。

他真是看不懂季书言,嘴上嫌他轻浮,浪荡,说他不靠谱,惹是生非,可也是季书言,从来没有真的拒绝过他,一次一次地对他例外,对他温柔以待,在这个夜晚极尽所能安慰他。

他就一颗心,早就全部沦陷,完完本本地交给季书言了,实在不知道还能再怎样去爱他。

他笑了笑,莫名其妙地鼻子有点酸,手上的烟已经燃尽了,烧到末尾的烟头不小心烫了手,却也不觉得有点痛。

“季叔叔,” 他神色复杂地望着季书言,“今天不是我而是别人坐在这里,你也会这样去安慰他吗?”

季书言没预料到这个问题。

他认真地想了想,“不会,我对你是有所了解的,但我对其他人并不熟悉,又为什么要开口呢?”

他说得理直气壮,一点也没了刚才慈航普度的样子。

段执笑得更厉害了。

他扔了一罐啤酒给季书言,“反正都睡不着,要不一起喝点酒吧?”

季书言盯着啤酒看了好一会儿,自从上次酒吧里中招,他几乎没碰过酒精。

但是看了看身旁的段执,他还是点了点头,“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