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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老太太是打心眼里的欢喜,见他们好,实在别无所求了,连连点头说可以,复向沈润笑道:“殿帅,云芽便托付你了。眼见着天要黑,你们在外头吃了饭再回来吧。”

沈润道是,“老太太叫我守雅吧,总是叫官称,太不亲近了。”

老太爷在旁边拍手,“这个名字好,一听就是方正齐楚的君子。令尊不愧是宰相出身,果然生得好儿子,取得好名字。”

陈老太太笑着啐他,“整日间胡诹!”一面替清圆抿了头,叫人拿钱袋子来,仔细替她挂在腰上,“在外头不许胡闹,要听人家的话,记着了?”

老太太眼里,姑娘还是孩子,跟着沈润出去,便像孩子跟了大人,千万要叮嘱两句才好。还有钱袋子,老太太自有她的用意,没有定亲之前不用人家一个铜子儿,这是作为姑娘的气节,将来好与不好,也不落人口实,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

清圆嗳了声,“知道了。”

他们出了门,抱弦正要跟上去,老太太轻扯了下她的袖子,把她留下了。

老太爷不解,“怎么不叫人跟着?天都要黑了。”

老太太嫌他老糊涂,“谢家把人送到指挥使府,那两夜在一个院子里头住着,要出岔子早出了,还等到这会子?我瞧沈润真不错,如今这年月,有权有势还这么敬重姑娘的人不多了,我不管他外头名声多不好,只要对咱们云芽实心,他就是好孩子。”

老人家善意的期盼就这么简单,可老太爷还是不大放心,“我远远跟着吧,万一有事,也好照应。”

老太太给他泼冷水,“你这把老骨头,真要有点什么,当劈柴烧都不够使。”眼见老太爷要发作,忙道,“好了好了,今晚准你吃酒。先说好,就吃两盅。”

老太爷听了便回头喊:“来人,快把我那大套杯拿来……”

那厢清圆同沈润往集市上去,幽州有早集晚集,早集更热闹些,晚集除了铺面开着,只有几个零星小贩出摊儿,但鸡鸭鱼肉倒是一应俱全。

清圆十指不沾阳春水,大家子小姐没来过这种地方,连走路都不大自在。沈润瞧了她一眼,笑道:“这地方污水多,你挑个干净的地方呆着,我去买来就是了。”

她说不必,提着裙裾,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夏日里蚊蝇多,她拿团扇拍拂着,轻声道:“殿帅来过集市么,倒像熟门熟道的。”

她的想象中,他应当是高坐公衙发号施令的主儿,离市井生活很远。沈润在她面前并不晦言,“充军的十年里,我什么都干过,上阵杀过敌,也当过伙头军。你知道伙头军么,给全军做饭,锅铲大得像锹一样,一口锅能装下三个你。”他笑着说,落日余晖下露出一排齐整的牙,“后来在圣人跟前做侍中,又进殿前司,侦缉起案子来,比这脏臭的地方多了,该蹚还是得蹚过去。”

清圆叹息:“你果然吃过很多苦。”心底一处隐隐牵痛起来,就算时隔多年,还是怜惜当年的他。

他倒不以为意,“早些吃过苦,以后便只剩享福了,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哪一天不像过节似的!”他一说好话,她便赧然,她难为情时候的样子有点呆呆的,尤其可爱。他心头荡漾起来,回头道,“地上不干净,怕弄脏了姑娘的鞋,我背你好么?”

清圆说不好,“我自己能走,要你背什么。”嘴上说着,跟在他身后,踏着他的足迹慢慢前行。

他看见了,步子便愈发迈得小些,那大脚印里刚好装进她的,彼此都不说破,心里愈发柔软。

卖鱼的摊子在前头,大鱼盆里五六尾鲤鱼游曳,年迈的摊主点头哈腰,“客人要几尾?都是潜江里打上来的,肉质又鲜又紧实。”

聘猫大约只要一尾就够了,沈润却说要两尾,“好事成双。”

清圆掏荷包付鱼钱,他也不争,拿柳枝穿好了鱼又去买了两包盐,带她穿过长街,往通引官所在的坊院去。

严复早在门前等候了,见指挥使带着四姑娘,摇着广袖翩翩而来,忙迎出门叉手作揖,“殿帅,家下老猫生了五只,早前您来看的那只,如今倒不如底下小的好看了。”

沈润轻咳了一声,不大愿意让清圆知道自己曾亲自登门相看过,嘴里只管敷衍,“恭喜恭喜,贵府上人丁兴旺。”

满脸络腮胡的严复,笑起来莫名显得厚道,忙还了一礼,“同喜同喜……”

他们男人打交道,严复的夫人便上前迎接清圆,因这位是丈夫上宪的意中人,接待起来自是十二万分的盛情。

“姑娘莅临家下,真令鄙宅蓬荜生辉。天儿还热着呢,姑娘快些进屋,我命人预备了冰雪荔枝膏,姑娘且用一盏。”

清圆笑道:“我冒昧登门,还请夫人不要见怪。只因听殿帅说了,贵府上的猫生得好看,我才央他带我来讨要的。”

严夫人是个热络的小妇人,边把人往里间引,边道:“不知哪一只有这样造化呢!如今这窝将有两个月了,这么大的已是很好养活的了。姑娘不知道,这猫儿是半年前到我们家的,来了就不走了,可不是有缘?后来看它肚子日渐大了,才知道怀了小猫,我专门请了稳婆给它接生,一气儿生了五只,尽是白底黑花的。”

来认猫,自然说的都是猫言猫语,清圆心里着急想见猫,可又不好催促,只得耐着性子在堂上安坐受款待。

还是沈润更直接,“我们过会子还有要事,就先见一见正主吧。”说着把鱼和盐呈上去,“请家主笑纳。”

严复接了东西交给下人,命丫头把文书压在佛龛前,笑道:“殿帅真是太客气了,一只猫,值什么……”

沈润说要的,又掏出一串小鱼干,说这是孝敬老猫的。一行人钻进柴房,在一个角落里找到挤作一团的猫崽子,其中一只就是严复说的,浑身都是白的,只有脸颊上生了圆圆的两块黑斑,看上去像擦了两块胭脂,又虎头虎脑胖大可爱,清圆一眼便看上了,轻轻地嗟叹着:“哎呀,这个多好看呀!”

严复是糙人,拎着猫的后脖子提溜起来,宏声说:“姑娘喜欢这个就带回去吧,它是垫窝儿,我只当养不活的,没想到后来越长越好,都越过前头大的去了。”

清圆笑着问沈润,“你说这只好不好?”

沈润说好,“猫随主人,仔细养着,将来必定更好。”

他意有所指,她听得明白,可不是吗,既有他在,这垫窝儿自不会比人差。

猫聘成了,严家预备了装猫的草笼子,小猫虽羸弱,反抗的精神不小,尖尖的爪子不留神会抓破皮肉,但装在笼子里倒乖巧。清圆透过缝隙看这猫儿,连它眨一眨眼都觉得心要化了,从严家辞出来,走两步便要弯腰。

沈润把草笼子提得高些,让她看个痛快,待她看完了抬手击掌,也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两个班直,压着刀垂首待命。

沈润将草笼子递给他们,吩咐先送到陈府上,对清圆道:“老太太说的,不叫咱们回去吃饭,我带你上前头胭脂河畔去吧,那里吃的玩的一应都有,咱们也去走走看看?”

夕阳已经落下去了,唯余昏暗的天光。清圆还记得初次见他时,也是这样时分,天色朦胧,人也朦胧。

他向她伸出手,她犹豫了下,把手递了过去。长袖掩住一切,只觉他的掌心温暖柔软,牵住了,就像系住了一辈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