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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的自然不是那声谢,她也不需要他为那时候的口不择言道歉,可他仍旧打算把这段时间的心结说出来,即便她不能谅解。

他垂着眼道:“上次在小院的那些话……我不是不后悔,其实不久之后就发现自己做错了。这段时间来我每每想起,生州之行最遗憾的无非是这个。如果君上这次不能顺利走出八寒极地,我想我今生都不会再来云浮。没想到琅嬛出了点差池,天帝特许他提前回蓬山,也让我有机会再见到你……”

“没关系。”她忽然急急道,灯下的脸有些发白,唇角的弧度扭曲,她挤出个不像笑的笑,“我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你不必挂怀。我在江湖上闯荡,要是连这点事都斤斤计较,也活不到今日了。况且……你当时说了什么我都记不清了,何必旧事重提呢。这次见仙君好好的,崖儿也没受什么伤,真是万幸。你们来了,楼里众人心里也有底了,接下来咱们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有什么过节都忘了吧,我愿与大司命握手言和。”

话都是客套话,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寒气。他微一迟疑,“苏画……”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以往不是苏门主,就是老妖精,好言好语都很少。这名字从他口中叫出来,她的心便又重重跳了一下。

其实说老实话,她和胡不言在一起,从来感觉不到激荡,都是他在上蹿下跳,用肾交流自然不及用心交流刻骨。然而对大司命,却是从头到尾都能感觉到血液的流动,这大概就是爱和不爱的区别吧。

然后呢,爱又如何?他不是紫府君,她也不是崖儿,彼此都没有舍身忘死的勇气,去捍卫短短几十年的爱情。几十年,一眨眼就过去了,时间能冲淡一切。像她这种人,渴望的只是稳定。在她爱和爱她之间,她选择的是后者。

她含笑不说话,那笑刺伤他的眼睛。他轻喘了口气,“我们……”

“你们成不了事。”忽然一个人蹦了出来,横亘在他们当中,是胡不言。他不知死活地一拍胸口,“因为有我!”

大司命讶然,不知这只狐狸在捣什么乱。他蹙眉审视他,他靦着脸着脸搂住了苏画的肩。凭苏画的脾气,对待不顺眼的人早就老拳相向了,他以为狐狸下一刻就会挨揍,结果并没有。

胡不言得意洋洋,“苏画现在是我的女人,你不要仗着自己是神仙,就干这种强抢人妻的事,我会找紫府君告状的。感情这种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没有后悔药可吃。大司命是仙,我只是个妖,但她受你欺负的时候,我愿意让她揍我出气,这点你做得到吗?”他说完,颇有男子汉气概地一收手臂,“画儿,我们回去睡觉。”

苏画拿这狐狸没办法,好好的谈话被他弄得一团糟。她只得抱歉地向大司命笑笑,在大司命震惊的目光里,被胡不言拖着走远了。

大司命简直回不过神来,这是怎么回事?胡不言怎么和苏画纠缠在一起了?君野上次回来,连跳带比划地告诉他,苏画有人了,是个长得很好看的男人……那个好看的男人难道就是胡不言?君野瞎了吗?

他站在那里,一腔愤懑难以消磨,如果她真的找到个合适的人,那他也乐见其成。结果她找了个什么?半吊子的狐狸精,修为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除了会跑,没有半点技能。

也许是自暴自弃了,他垂着广袖长长叹了口气。胡不言说得没错,错过就是错过,没有后悔药可吃。三个月的牵挂,到这里就算做了了结。他凝望他们离开的方向,转过身,落寞地往另一头去了。

天台上一直偷看的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对这样的结局表示难过。

“怪谁?”崖儿问。

紫府君摇了摇头,“谁也不能怪,怪命吧。”

崖儿叹息,“我师父原本很喜欢大司命,我看得出来,可惜大司命不领情,最后便宜了胡不言。”

“所以啊,机会摆在眼前就不能错过,像我多好,从善如流。现在有了你,还有了孩子,你待我就像对待一朵花儿……”他羞怯地笑了笑,“人生圆满。”

撑腿坐在墙头的崖儿一手提着酒壶,衣裙在晚风里摇摆,仍是一副快意江湖的凛冽。她望向远处,又回身看了他一眼,咧嘴一笑问:“孩子好不好?”

他说好,“就是有时候手疼。”

崖儿看他的目光满含怀疑,“怀在肚子里会肚子疼,怀在手心里你就手疼,真的假的?”

仙君说真的,“你不信我?”说着又要情绪波动。

崖儿吓一跳,再三再四地安抚,“我胡说八道,你可别动了胎气。”

仙君的老脸借着夜色的掩护红起来,为了邀宠,尊严就是块抹布。可他真喜欢现在的生活,在这烟火人间,和心爱的人在一起,晒着月亮,偷看别人的恩怨纠葛。以前他觉得一个人也很好,清净。果真有了两个人时,他又发现以前白活了,蹲在山脚看蚂蚁,对不起生命。

“不过大司命和苏画不成也好。”他这么说。

崖儿问:“为什么?”

“成了乱辈分,苏画是你师父,大司命是我紫府的人。”再一想,现在这只狐狸也不理想,仙君语重心长,“我觉得她应该配天帝,天帝就欠个厉害的女人收拾他,让他受尽折磨,生不如死。”

这么一来说进心坎里去了,两人对视一眼,笑得很愉快。

夜风吹拂,星海璀璨,他轻轻一跃上了女墙。从这个位置看过去,百里之外的众帝之台只有指甲盖大小,他沉吟:“那厉无咎究竟是什么来历……大司命说查阅过三生簿,三生簿上有关他的记载全都被销毁了。”

崖儿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厉无咎时的震动,这人太多方面让她感觉奇异,“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会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管是说话的语气还是行事作风,都和你很像。”她拽拽他的袍角,“你有没有问过大帝,是不是只有你一个儿子?”

他抱着胸发笑,“就生我一个都人人喊打,再来一个还得了!”

两个人相像,未必一定是兄弟,总有其他的机缘巧合。

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散去。岁月轮转,眨眼几千年了,滚滚红尘里的流浪,饮不尽心底的那杯糊涂,多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