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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儿在他肩上拍了下,“之前厉无咎留了一手,我还怕你会变成傻子。”

枞言神色惨然,“我什么忙都帮不上,你们最艰险的时候我不在……”

“你在又能怎么样?帮我杀人么?”她笑道,“龙王鲸大善,你还做原来的你吧,我喜欢原来的你。再说我们最危急的关头还是靠你,刚才水墙崩塌,没有你我们都得淹死。”

他们说话的声音有点大,顺着风飘到了船舷边。

凭栏远眺的仙君脸上一派镇定自若,心里已经开始结冰。“还做原来的你,我喜欢原来的你” ………这女人,真是一点都没有已为人母的觉悟。她就不怕这些话引得未婚男子误会么?还有“危急关头都靠你”,明明危急关头是自己大战齐光,然后带领他们逃离水银海的。

他一直沉默,嘴唇抿得死紧,那点不痛快虽然不在脸上,但沉淀在眉尖。

大司命和他打了三千年交道,当然知道他已经开始酝酿情绪了,便挨在边上试图开解,“都是客套话。”

仙君听了转过头来,“是吗?”

大司命艰难地比划了一下,“君上,您知道交情越深,越不会客套的道理吗?只有那种需要维系的感情,才会搜肠刮肚想出一堆好听话来。”

仙君觉得大司命真是睿智一如往常,“那么本君与大司命的交情不深么?你怎么还是对本君毕恭毕敬?”

大司命怔怔道:“因为属下和君上是上下属的关系,而且属下对君上也没有非分之想,所以维系一下感情是正常的。”

仙君笑起来,“大司命的学问果然不错,说什么都有理有据。”

大司命谦虚了一下,“君上过奖了,但孤山要是真的重回人间,不知会不会引出什么麻烦来。”

反派的使命,不就是让正派没有好日子过吗。豁出了命,不掀起点什么余波来,说不过去。

仙君嘴角微沉,“谁知道呢,兵来将挡吧,还能怎么样!”

这里正说着,突然发现崖儿有看过来的苗头,他忙把大司命打发了,刻意背对他们,捧着两手作小心翼翼状。

竖起耳朵听,身后的甲板上果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的唇角慢慢扬起来,在她询问米粒儿怎么样了时,蹙眉道:“刚才打斗我怕伤了他,那个掌心雷都没敢用力。还有那么多水银,不知对他有没有损害。”

他摊开手掌让她看,那小小的人形依旧蜷缩着,包裹在一片温暖的光晕里。崖儿细细端详,眼里涌起温柔来,轻声说:“好像还好。回到陆上就让他进我肚子里吧,耽搁得太久了,他该长大了。”

仙君月色下的眼眸明亮,“要是赶得上,生个双生好不好?”

因为娘胎长久闲置着,仙君自问也没偷懒,所以他在考虑要不要一胎怀两个,这样可以节省一点时间。

崖儿正专心欣赏孩子,虽然他小得和米粒一样长短,但她眼神好,真能看清他的手脚。他蜷着两条小腿,小胳膊抱胸,正睡得香甜。先前的惊天动地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真是个皮实孩子。

只是听见他爹说要来个双生,她有些不好意思,“一个还没放回肚子里,就想着下一个,你也太操之过急了。”

经历一场生死大战,还能留命活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吧!她伸出手,搂住他的脖子,“鱼鳞图回来了,送它收归琅嬛,天帝那里就好交差了。当初我的一念之差,引出这么多麻烦,现在回头想想,实在很不值得。绕了一圈回到原点,要是那时没有上蓬山……”

“就不会遇到我,也不会有米粒儿。”他在她背脊上抚慰地轻拍,“你没有想过,回到我身边是宿命的安排么?你本来就属于蓬山,如果那天我没有上九重天应讯,你也不会死得那么惨……”

崖儿脸上一僵,“前几辈子的死法,就不用耿耿于怀了吧!”

“啊对。”他莞尔道,“不说那些了,我现在有空,要给孩子取个正经名字。不能老叫米粒儿,他会不高兴的。”

崖儿忙说了几句恭维话,哄他进舱休息一会儿,自己站在船头发怔,损兵折将,这场战斗没有最后的赢家。

茫然在黎明前的浓夜里徘徊,走到船尾时见一个身形蹲在船舷下的阴影里,抱着双肩,肩头微微颤抖。崖儿怔了下,“撞羽?”

撞羽听见她唤,定了定神才回过身来,“主人。”他托着一柄断箭,双手送到她面前,“朝颜再也回不来了吗?”

他们是同一个藏灵子里炼化的剑灵,感情自然非比寻常。崖儿将断剑接过来,在撞羽期望的眼神里点了点头。

人死如灯灭,器灵精魂散了,就再也无法复活了。剑是他们借以依托的载体,剑断则魂灭。他们不像人,没有三魂七魄能够消耗,一旦出现意外,就是不可挽回的结局。

撞羽垂下双肩,又坐回船舷下,对他来说是失去了姐妹和战友,对崖儿来说何尝不是。

她和他并肩坐下,将断剑捧在怀里,“当初我炼化你们,让你们有了人的感情。什么是人呢,有七情六欲,也有喜怒哀乐。如果朝颜的死让你很难过,我会觉得对不起你,也许我当初的决定是错的。”

撞羽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不,属下不愿意当个没有灵识的器灵,所以主人的决定没错。”

崖儿沉默下来,良久才道:“收好朝颜,等回了陆上,我们把她葬在明王他们身边,这样也有个伴。”

撞羽凄然颔首。

东方水天相接的地方,终于慢慢亮起来。起先是轻促的一抹霞光,接着升起一个金色的拱桥,那拱越升越高,也越来越红,一轮朝阳跳出水面,天终于亮了。

崖儿起身看向昨晚那个阴影的方向,隐隐绰绰地,果真是一座山。仙君也出舱了,吩咐让船往山那边开,他神色凝重,立在船头的锚桩上眺望。

白天光线明亮,还未到达,就看出那是孤山。如果说什么样的力量,能令头下脚上的高山翻转还是小意思,那么真正可怕之处在于,春岩城的坍塌毁灭仿佛都是他们的幻想。

眼前这城如同新建,连屋檐彩绘的油墨都还没干。只是没有人,一座无人的,崭新的空城,就那样堂而皇之矗立在蓝天之下,碧波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