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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遇赶过去的时候,几个太医正轮番给皇帝号脉,看皇帝气色,拧着眉头呼吸急促,他抓过一个太医质问:“吃了药不见好,反倒愈发沉重了,你们当的什么差!”

掌班的太医见他搓火,忙上来支应,拱着手说:“梁大人,皇上这症候总有反复,以前的药用了,压不住势头,请大人容咱们再合议药方儿。大人也不必着急,病症不凶险,皇上又是春秋正盛,拉灯晚儿的时候略重些,到后半夜渐次会转轻的。”

梁遇听了,手上方松了松,一把推开那个太医道好,“咱家后半夜就等着瞧了,要是不见好,你们可别怪咱家手黑。”

这话绝不是吓唬人,几个太医忙一叠声应是,掌班的跪在脚踏上施针,直忙了半个时辰,皇帝的热症才逐渐退下来。

这样的风波每隔三五个月总要经历一回,皇帝打小就是如此。梁遇还记得当初向太后谏言,太后坐在南炕上,凉笑道:“楚王?那孩子身子骨不结实,将来要是继了位,再有个好歹……社稷经不得这样折腾。”

很多人不看好皇帝,甚至觉得他能不能平安活到弱冠都是未知,所以这两年的太医档得准备阴阳两份,皇帝真正的看诊次数对外是绝不宣扬的。又病了……每个人得知皇帝欠安,病了之前必要加个“又”,亲政之前大病,要是叫太后知道,那就是个话把儿,也许会换来一句“皇帝病着,不宜太操劳,亲政之事暂缓”的慈谕。

皇帝缓过来,偏头看了梁遇一眼,“厂臣,朕没事。”话里带着一丝庆幸,甚至是邀功的味道。

梁遇忙上前,呵腰道:“是,主子安然无恙。”

扶持一个病弱的皇帝,实在需要很大的耐心,皇帝贵为天子,心思比一般人更警敏,每当这个时候总有自轻自贱之感,害怕身后空无一人,连大伴都放弃他。

只是病势虽稳定了,他的中气却大大不足,才说一句话就要张口喘气,明天的晤对怕是不成了。

梁遇把跟前的人都遣了出去,犹豫片刻方道:“明儿内阁要进来奏事,臣倒是能够抵挡一阵子,但只怕那些阁老们听不见主子发话,不好打发。”

内阁的人最擅钩缠,且一两句未必能绕得过去,皇帝强撑着抚胸说:“朕明儿尽力……”

可是彼此都知道,内阁觉察出异样来,消息即刻会传进慈宁宫,要不了一炷香,太后就会亲临探望。

事情紧急,也是天意如此吧,梁遇道:“主子曾问臣,这两日在忙什么,臣没有向主子禀明实情。臣在入宫前,有个失散的妹妹,前儿终于找回来了……”

皇帝哦了声,“好事儿,恭喜厂臣了。”

梁遇俯身谢恩,计较再三才又道:“臣这胞妹流落在民间,学会了一项绝活儿,她擅拟人声,只要听过的,总能学个八九不离十。臣原是想,这不是什么好本事,身怀奇技犹如临渊而行,难免招人忌惮,若不是到了这样境地,臣是绝不会向主子提及她的。”

皇帝艰难地喘了口气道:“朕明白你的顾虑……你放心,朕绝不是那种……背信的人,你让她进宫,见朕。”

总是将来用得上的时候多了,他有这个病根儿,正缺另一条喉咙来替他传话。

梁遇领了命,从暖阁里退出来,实心说,他并不愿意月徊以这样的姿态进入皇帝的视野。今日你有用,人家抬举你,待他日尘埃落定了,焉知你不会成为别人的心头刺?可眼下是顾不得了,先稳住了大局,将来才好施为。小皇帝这三五年内还需仰仗他,三五年,足够他把持内阁,将东厂推向极致了。

时候不多,再有两三个时辰就要天亮,得赶在宫门开启之前把人接进宫。好在冰盏胡同离紫禁城不远,他亲自回去,乘着一片呼啸的北风进了二门。

外间有丫头值夜,曹甸生扣着门扉压声喊:“绿绮、绿绮……快醒醒!”

里头掌起了灯,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到了门前,绿绮隔着门问:“管事的,姑娘正好睡呢,出什么事了?”

曹甸生也不和她多解释,只说开门,“赶紧给姑娘收拾起来,督主要接她进宫。”

绿绮吃了一惊,忙拔下门栓打开门,果然见梁遇在廊下站着。随侍的小太监挑着灯笼,圈口的光映照着他的脸,诡谲莫测,又无懈可击。

里间秋籁不敢耽误,忙进去通传,跪在脚踏上绵绵唤姑娘,“您快醒醒,督主回来接您啦。”

月徊正睡得朦胧,撑起来唔了声,“什么时辰了?”

秋籁看看座钟,“快丑时了。”

正要拽过夹袄来给她穿上,绿绮托着一件墨绿葵花补子的圆领袍进来,往前递了递,“让换这个。”

秋籁展开看,讶然望了绿绮一眼,“这不是宫里太监的公服吗?”

绿绮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多嘴,横竖是督主的令儿,照着做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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