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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声音不小,大堂里的人都听见了。

于是“轰”地一下,全炸了开,大堂里忽然之间人声鼎沸,谁也听不清楚谁在说什么了。

那汉子倒潇洒,因为还有事在身,要去一趟清远伯府接人,没有多留,报过消息便走。

所有人都被这消息振奋了。

也有少部分人怀疑是不是任为志作假,毕竟这种事听起来实在像是传奇,有些匪夷所思,让人不大敢相信。

然而下午时候便有别的消息相继传来。

盐场的事情,消息最灵通的自然是各大盐商,很快便证实这件事的确是真。

蜀地井盐开采,盐卤深藏于底下,原本的井盐开采不过往下打个井,能有三四丈深已经了不得了,更深处却是苦无办法。往往一口井采到三四丈打不出盐卤便会被废弃。

然而卓筒井竟能打到地下十丈甚至数十丈!

打通的竹筒往下一钻,咸泉便从井底喷涌自上,这哪里是什么“咸泉”,而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江南一带的盐商们还好,毕竟都是靠海为生,引海水为盐,开采经验的技术有了变化,对他们的影响暂时还不大,只是多了竞争对手;四川一带的大盐商们知道这消息却是无论如何也坐不住了,甭管在什么地方,知道这消息后全都快马加鞭,要赶去自贡任氏盐场见识见识。

这卓筒井一出,已然是要改变整个蜀地盐业的格局了!

众人听的消息越多,质疑的声音也就越小,对任氏盐场银股的热情也就越高,银股的价钱自然开始节节攀升!

六百多文已经根本没有人愿意出了。

大堂里有人喊价七百,八百,九百也无人应声。

直到第二天忽然有一千银股出现在市面上,然而才说要卖,便被人以一股一千文也就是一两银子的高价一抢而空!

姜雪宁等待的时机,终于到了。

任氏盐场的银股价钱当然还会继续往上涨一段时间,只是勇毅侯府那封信的事情迫在眉睫,天教那帮人的耐心只怕也要用尽了,便是知道往后还能赚更多,她也不敢再等了。

市面上那一千银股,便是她放出去探情况的。

但这一笔交易她没露面,买主也没露面,倒也相互不知对方身份。

姜雪宁当时从清远伯府敲诈了一万两银子,全都交给尤芳吟入了任氏盐场的银股,可以说是如今握着盐场银股最多的人,共有两万股。

前些天那位刘老板手里的几百股也是她趁着价低收走的。

只不过这于她而言只算个零头。

放出去一千股之后,她手里还有一万九,以如今银股价而论也值一万九千两银子。先前她手里的钱七七八八凑凑有接近四万两,但拿了一部分给尤芳吟做彩礼,自己手里也得留一部分应急,所以大约还差一万五千两。

可这绝不是个小数。

出得起这个钱的人不会多。

她若直接放出一万五千股到市上,只怕便是没事也要引起旁人疑心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猫腻,怎么在任氏盐场银股价钱刚刚飞涨起来的时候便要抛掉?

价钱说不定还要跌。

所以姜雪宁只让人分批地放出消息,一千股一千股地出,顺便也等着鱼儿咬钩。

京中可说是但凡从商的人都在关注这件事,消息刚一放出去,便有无数人感兴趣,纷纷表示愿意出价。

风声眨眼便传到了吕显这里。

旁人察觉不出端倪来,吕显却是感觉到了一丝古怪,眼底顿时精光闪烁:“不对的,这情况是不对的。任氏盐场的行情正看涨,能抛出一千股来还跟着又抛出一千股,背后只怕是个持有大笔银股的人!这种时候抛银股,要么是不看好任氏盐场未来的情况,要么是……这个人现在很缺钱!”

幽篁馆里清静无人。

谢危盘腿坐在他对面,看着他把面前一把算盘扒拉得直响,不由道:“别人缺钱,那又怎样?”

吕显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嘿嘿笑道:“当然是趁火打劫的好时候!”

他心里早就有一些想法在转悠,算盘扒拉到一半便放下了,竟是直接起了身来,道:“不行,这么大好的机会,我万万不能错过了!”

谢危皱眉:“我还想同你说天教的事……”

吕显摆了摆手头也不回:“你既然有了那帮人的消息,他们近期又要出城,将这帮人擒获乃是轻而易举的事,就不用同我商量了。老子赶着赚钱,你再重要的事都放着,我先出门找个人去!”

*

外头正在下雪。

连着下了好几日了。

吕显出门前想了想,为防万一,干脆把银票连着印信都揣在了身上,从小童手里接了把伞便径直往京中白果寺去。

他这些天可都派人盯着清远伯府那边呢。

对尤芳吟的行踪,吕显了如指掌。

明日便要从京城出发去蜀地,出嫁前的姑娘当然是要去庙里进个香,为自己祈祷姻缘顺遂。尤芳吟虽是假成婚,可该做的事情也是一样不少,面上看不出什么破绽。

这一回是有府里一个小丫头陪着来的。

吕显可不将这种小角色放在眼底,随便派了个人去便把小丫头留在了外面说话,自己却是半点也不客气地叩门道:“里面可是尤芳吟尤姑娘?在下吕照隐,有一笔生意想来找姑娘谈谈。”

尤芳吟今日来拜庙,还顺道求了一根签,此刻正对着签文细看,听得叩门声响时差点抖了一下,再听见外面人自报家门,脑海里便浮出一张脸来。

二姑娘料得果然不错,此人竟真找来了。

她心里不由佩服极了,但也有一些紧张,强自镇定下来,道:“请进。”

吕显便推门进来。

一间简单的禅房,朴素极了,挂着幅简简单单的“空”字。

只是抬眸瞧见尤芳吟时,他不由得怔了一怔:往日这姑娘他是曾在蜀香客栈里打过照面的,穿着一身丫鬟穿的粗衣,甚至有些面黄肌瘦,看着虽清秀却也十分寒酸;如今却是稍稍丰腴了一些,两颊也有些红晕,不知是不是将出嫁的缘故,眉目虽不如何初衷,却给人一种温婉似水的感觉,有一种由内而外焕发出来的容光,目光落在他身上时,竟然让他有了少许的不自在。

直到这时,吕显才意识到——

是了,人家姑娘明日就要嫁人了,自己今天却还敢跑来谈生意,胆子可真是不小。

尤芳吟问道:“我好像不曾约过您,不知吕老板找来,是有什么生意要谈?”

吕显这才回神,一笑之后便驱除了心底那片刻的异样,道:“旁人不知,尤姑娘与我却该是知道的。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今日在蜀香客栈放出风声要出银股的人,该是姑娘,或者说,是姑娘背后的人吧?”

尤芳吟没有说话。

吕显便胸有成竹地道:“吕某虽不知姑娘到底哪里需要用到这许多的钱,但想必也是急着将银股出手吧?只是京中关注此事的商人虽多,要能在短时间内拿出这样大一笔钱来,只怕也找不出几个人。我吕某人做了多年的生意,信誉没得说。与其你们一千股一千股往外抛,处理起来麻烦,还要小心不被人发现,不如有多少都出给了我,我照单全收。尤姑娘考虑一下?”

尤芳吟想起姜雪宁的嘱咐来,便问:“你也出得起千文一股么?”

吕显唇边顿时挂上了几分似笑非笑:“市上银股少,所以价钱高,能有这个价不稀奇。可若尤姑娘一口气将手里的银股都抛出去,这价钱可就没这么高了。”

趁火打劫么,就是这般的要义。

吕显深得其中精髓。

尤芳吟一听这话心里便憋了口气,还好这些都是姜雪宁先前曾跟她说过了的,如今从吕显口中听到,倒没有多少愤怒。

只是想,二姑娘果真料事如神。

连眼前这个人咬钩之后趁机压价都料到了。

她皱了眉道:“那吕老板出多少?”

吕显反问:“尤姑娘出多少?”

尤芳吟道:“一万五千股。”

吕显暗地里倒吸一口凉气,不由挑了眉道:“一万三千两。”

尤芳吟一听,一张小脸便冷了下来,道:“吕老板根本不是诚心来买的。”

吕显却笑:“诚心得很。”

尤芳吟想送客。

吕显偏偏赖着不走,手指轻轻扣着桌沿,姿态洒然得很:“你,或者你背后的东家,原来缺一万五千两啊。”

尤芳吟双眼里便冒出了几分怒火。

吕显见她这般,越发知道自己是猜对了。

那种掌控一切的感觉让他觉着自己快意极了,便像是捏住了眼前这姑娘的命门似的,越发悠闲,补道:“尤姑娘也不必用这种眼神看着在下,在商言商嘛。做生意的,谁都有个手头紧的时候,我吕某人也向来好心,能帮人的时候都愿意帮上一帮。既然是缺一万五千两,不如便出一万七千银股给我,咱们一锤子把生意给谈好,也省得姑娘再为了那些许一点小钱到处发愁不是?”

也许是这话说到了尤芳吟心坎上,他看对方的神情似乎犹豫了起来,好像在认真考虑他说的话。

吕显便极有心机地再接再厉,继续鼓动她。

一番话接着一番话可说得上是苦口婆心,还极言她若一口气将这些银股都放到市上去的后果,只怕让人怀疑是盐场背地里有什么事,说不准连卖都卖不出去。

但尤芳吟还是没松口。

这时候,吕显便使出了杀手锏,把脸一板,道:“话说了这样多,尤姑娘也没有要卖这些银股的意思,看来这笔生意是谈不成了。那吕某便先行告辞!”

说罢便起身来向尤芳吟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