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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妙妙指向头顶,“月亮、出来、了。”

大家仰起头往上看,只见方才还黑压压的洞穴顶端确实多了个白灿灿的圆形物。

“那不是月亮。”姜也的眼睛蓦然睁大。

“那是天亮了!”张嶷欣喜若狂,“这是个天坑啊,咱们顺着往上爬,就能回到地面!”

这运气不可谓不好,他们刚刚打算走,外面的天就亮了。要是天没亮,或者他们早走一步,他们就白白错过了这个出去的好时机,不知道又要在地洞里兜兜转转多久。

众人立刻收拾绳子和安全扣,姜也探出头去目测了一下要攀爬的高度,起码有一千米,他们的攀岩装备其实不太够,这一路必须小心谨慎。大家穿戴好安全带,姜也打头攀上岩壁,其次是李妙妙,然后是张嶷,靳非泽殿后。姜也一边建立保护固定点,一边向上攀。四个人上下连属,彼此保持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有条不紊地行进。

向上爬了一百米,姜也咬着手电筒,找到一个合适的细小裂缝,塞入岩石塞,建立保护点。正要挂绳的时候,手电筒的光斑往边上一晃,一张黑漆漆的怪脸忽然跃入视野。姜也心里一凉,不动了。

那张怪脸离他很近,几乎一伸脖子就能到他眼前。那是个无脸新娘,缩在岩壁的裂口里,脸庞向下,好像正盯着他看。姜也的保护点还没有建好,此刻悬在岩壁中央,凭着手脚固定自己,不上不下,很是尴尬。

无脸新娘一动不动,姜也也保持静止,彼此僵持着。过了半晌,姜也慢慢发现,这新娘好像是睡着的状态。姜也点了点头,手电筒的光斑跟着上下晃动,新娘没动。姜也缓缓松开一只手,从口中取下手电筒,对着周围一照。这一照,心脏立刻跌入冰窖,整个人从脚底心凉到头发丝。岩壁上下有密密麻麻许多孔洞,几乎每个孔洞都栖着一个无脸新娘。有些孔洞还悬着些动物骨头,头骨上黑黝黝的眼洞空空茫茫。

姜也终于明白江燃所说“新娘引路”是什么意思。这些新娘宿在无底洞边,她们捕获到猎物,会把猎物带到这里。姜也一行人不知不觉爬到了无脸新娘的老巢,底下的张嶷见到姜也不断晃动的手电筒光斑,往边上一看,也心凉了。要不是绳子挂住了保护点,张嶷手脚发麻,立刻就能跌下去。

姜也用手电筒打摩斯密码:保持安静,继续前进。

接下来,姜也放置岩石塞的动作轻了许多。岩石塞的作用是卡住岩壁裂隙,形成一个固定点,攀岩者通过绳子和固定点相连,这样万一发生意外手脚脱离岩壁,固定点就能挂住攀岩者。

现在周围有无脸新娘,岩石塞卡进裂缝的时候会有声音,他们必须尽可能快速且安静地通过这片区域。姜也咬着牙,轻轻用岩石塞塞进裂缝,咔嗒一下,塞子卡住了岩壁。这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他用余光盯着旁边的新娘,冷汗一滴滴地下。他们仿佛进入了一片雷区,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姜也的手比公鸡下盘还稳,往上爬了几十米,愣是没出一点儿声。下面的人跟着他的路线行进,从无脸新娘的头顶攀过,爬上上方的岩石。下一个无脸新娘栖身的孔洞距离比较远,姜也正要松口气,余光忽然瞄到右上方一个裂口里探出了一个脑袋。

那脑袋直勾勾地盯着姜也看,姜也把手电筒举起来,发现对方是李亦安。

这家伙怎么爬过来的?

不对,他看起来很不对劲。脸色惨白,嘴唇也没有血色,一双眼睛也是僵硬的。

“卧槽,是人是鬼?”张嶷要疯了,低声问,“他记恨我们,寻仇来了?”

姜也脸色发沉,道:“不知道。”

李亦安那模样看起来即使不是鬼,离鬼也不远了。

最底下的靳非泽脸色也凝重了起来,他掏出手枪,瞄准李亦安。

“别别别!”张嶷让他冷静,拼命反手往背包里掏朱砂,但人附在岩壁上,取东西非常难。他小声道:“小也,你还是童子身吧?脱裤子,用童子尿浇他!”

姜也:“……”

李亦安嘴巴一张,竟咿咿呀呀唱起戏文来。他一个魁梧的大男人,嗓子捏得细细的,调子也起得极高,像黄莺扑棱棱飞上了云端。这如果是平时听,还挺赏心悦目。可这里是深不见底的无底洞上方,周遭还栖了一大堆睡觉的无脸新娘。这下不必开枪,李亦安嗓子一吊,周围所有无脸新娘都浑身一震,瞬间清醒了。李亦安唱的调子也极为耳熟,恰就是之前鬼来电里唱的《春秋调》。

电话、《春秋调》、冥婚,还有之前无脸新娘脸洞里传出的呼唤,无一不传递着同一个信息。

姜也明白了,洞神要他留下。

周围的无脸新娘一个接一个地探出身来,伸长惨白细瘦的手臂,要去够岩壁上挂着的几个人。张嶷和靳非泽都开始射击,一枪一个,新娘扑簌簌地掉下去,无底洞又深又远,连个响儿也听不见。

李亦安眼神迷蒙,痴痴地笑了起来,捏着嗓子道:“我要嫁给洞神啦!”

他蓦然飞身往外一扑,整个人如石头般坠下,正好砸中底下的姜也。李亦安人高马大,冲击力太强,岩石塞咔嗒一松,姜也的绳子脱离岩壁上的固定点,两个人一同下坠。张嶷也被砸中,三人连带而下,绳子扯落底下的岩石塞固定点,把李妙妙也拖了下去。下落时李妙妙的手在突出的岩石上撞了一下,瞬间骨折,手臂折成一个扭曲的角度。

四个人快速冲坠,眼看就要把最底下的靳非泽也拖下去,靳非泽眼疾手快,抡起十字镐,一下子砸进旁边一个无脸新娘的脑壳。新娘的头骨卡住了十字镐,整个人倒悬而下,身体卡在孔洞里。她停止下滑,绳子瞬间绷紧,带住了底下下坠的四个人。

最后,李亦安掉进了无底洞,李妙妙张嶷姜也冰糖葫芦串儿似的挂在靳非泽底下。

新娘的脑壳支撑不了四个人的重量,眼看她脖子的皮肤组织断开了一条裂缝,底下四个人又往下坠了一点儿。

姜也咬牙道:“四个人太重了,我不下去,你们都会掉下去!”

靳非泽脸色阴沉,“你又要舍己为人?你以为我会感谢你么?你要是死了,我先杀张嶷,再杀李妙妙。”

张嶷哀嚎:“求你们了,能不能不带我啊!”

“江燃下去了,说不定没死。”姜也望着下方,黑漆漆的洞穴像一张向他张大的嘴,他似乎能听见那里面有洞神的呼唤。江燃在那里么?他不禁想,江燃到底什么意思,江燃的命运是什么,他的命运又是什么?

李妙妙脸色苍白,吃力地说:“不、可、以!”

靳非泽尝试用力,想要用左手扒住孔洞,但是他一使劲儿,新娘的脖子就裂得更多。他低头抓着绳子,骂张嶷:“蠢货,快找固定点!”

张嶷取出快挂,用力去够岩壁,奈何他没有靳非泽那样的爆发力,怎么够也够不着,只能和李妙妙姜也一起悬在半空。张嶷额头直冒冷汗,不停说:“等等我啊,小也,你先别干傻事!”

“靳非泽,虽然你很不靠谱,但是想来想去,我只相信你。”姜也轻声说。

李妙妙黑黝黝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晶莹的泪水夺眶而出。她大喊:“不、可、以!”

“暂时帮我照顾一下妙妙。不要自杀,等我回来找你们,好不好?”

姜也仰起头,对上面的靳非泽和妙妙笑了一下。地洞里光线晦暗,他的笑容又极淡,恍若夜色里的昙花一现,灿烂片刻,瞬息而逝。靳非泽怔怔望着他,他很少笑,这是靳非泽第一次看见他的笑容。

“不好。”靳非泽的眸子里浮起腥腥血色,一字一句道,“姜也,我说,不好。”

姜也又低头看了眼那无底深洞,要跳下去,真的需要一点勇气。江燃下去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其实细细想来,最近只要靳非泽在,他就不怎么梦见江燃。夜深人静,当他做好准备回顾江燃诡谲的人生,进入梦境时,看到的却是靳非泽恶劣的笑容。

这个家伙真的很讨厌,现实里缠他,梦里也要来缠他。

死到临头,他似乎不用再考虑未来的事,不用考虑会不会被骗,会不会伤心,可以承认一些从前不敢承认的东西了。

“靳非泽。”他轻声喊。

他曾经这样喊过靳非泽无数回,可不知怎的,这一次靳非泽却无比心慌。

“不要说。”靳非泽心里有种压不住的烦躁,真想把一切都撕碎!他咬牙切齿地说:“闭嘴,我不想听!”

森严的黑暗里,一切都如此寂静。这一刻,好像无脸新娘挥舞的手臂、悬在半空中的恐惧都统统远去。姜也抬头看他,道:“我好像……真的很喜欢你。等我回来,我补给你夫妻对拜。”

说完,姜也割断了绳子。

就像一场戏终结,沉沉的黑幕落下。在姜也的世界里,靳非泽越来越远,他闭上眼,投入无边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