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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的话,可还算数。”

昭昭一愣,回眸:“什么话?”

“……”荆沉玉沉默着,只是看她。

昭昭顿时响起,她说过,只要她告诉自己他在镜花水月里看到了什么,她就心疼他。

他虽然说了不需要她拿什么来交换,但那是她主动承诺的。

昭昭睁大了眼睛,眉如墨画的剑君笔直立在那,云淡风轻行止从容的模样,却是在等着你去“心疼”。她心好像被人狠狠戳了一下,又酸又涨,她很不安,实在不想要这种感觉,咬了一下唇,头也不回地跑了。

荆沉玉看着空荡荡的门边,在原地站了许久许久,像冰雕一般。

天色黑了又亮,江家围了曲春昼的客院,要他交出江善音,江家主宅因此一片喧闹。

荆沉玉这时才再次动了。

昭昭离开许久,也该想明白了,他该去找她了。

她应该会在江善音所在的地方。

荆沉玉猜得不错,他到曲春昼客院的时候,昭昭正在这里。

江夫人带江家人聚在这里,要曲春昼将江善音交出来。

“她是江家人,入了魔理应由江家处置。”江夫人面色惨淡,她陪了儿子一整夜,可儿子一直不醒,她需要找江善音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司命不要耽误我们处理家务事!”

曲春昼戴着幂篱,广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对江夫人已经忍耐到了极限。

元采衣替他说道:“师妹从拜入天枢阁开始,便先是天枢阁弟子,其次才是江家人,哪怕要处置师妹,也该是天枢阁来处置。这一点当初师妹拜入天枢阁,江夫人应该就知道了。”

江夫人不讲道理:“我管不了那么多,果儿回来没多久就昏迷不醒,我必须让那个贱人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昭昭听不下去了:“你说她什么?贱人?你说自己的亲生女儿是贱人?那你是什么东西?”

江夫人看见昭昭,红着眼睛道:“别以为你是剑君的弟子我就不敢对你如何,我们家的事轮不到你来管,识相的赶紧让开,否则……”

“否则如何。”

荆沉玉冷清的声音太有辨识度了,一响起来几乎所有人都提起了精神,集中注意力望向他的方向。

他换了衣裳,月色的广袖道袍在阳光下泛着点点淡蓝的光,他逆光而来,众人不敢看也可的确看不起他的五官和神情,但这不妨碍他们畏惧且敬慕他。

他一步步走到昭昭面前,望向江夫人,语气平静地第二次问:“否则如何。”

江夫人面色惨白:“君上不要搀和我们的家务事……”

“想救你儿子来找本君便是,寻江善音麻烦作何。”

江夫人立刻道:“您能救果儿??太好了,快请剑君移步——”

“江夫人。”荆沉玉打断她,后面的话过于冰冷严苛,“你的‘家务事’本君实在不便打扰,这便带弟子离开了。”

昭昭真不想走,她要被江夫人气死了,真的恨不得和她打一架,所以荆沉玉说走她也不动,眼神冷冰冰盯着江夫人,很得他这个“师尊”的真传。

江夫人见荆沉玉要走早就怕了,见昭昭如此模样,她立刻道:“是妾身的错,全都是妾身的错,妾身的话让君上的爱徒不高兴了,妾身道歉。”

她迅速朝昭昭弯腰道歉,特别诚恳,这一切都是为江善果。

身后传来开门声,昭昭回眸去看,江善音打开门走了出来。

这是她入魔之后,昭昭第一次见到她。

她谁都没看,只是看着她的母亲,有些茫然地唤道:“母亲。”

江夫人根本不理她,只求荆沉玉:“君上,求你救救果儿,求你……”

“娘。”江善音再次开口,“娘,你看看我,我也受伤了啊。”

江夫人好像听不到,还在求荆沉玉,荆沉玉都皱起了眉。

昭昭跑到江善音身边,握住她的手想让她站稳些,但江善音笑着朝她点点头,没让她扶。

“你恨我,是不是?”她在问江夫人,“是我的存在让你和父亲走到了一起,也是我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你和父亲你们是如何在一起的,我是你们孽缘的来头,是你们的污点。你们过得好,要厌恶我,过得不好,会更厌恶我……我又生得太像父亲,所以你恨我,是不是?”

江夫人终于有了反应,尖声道:“你闭嘴!不要再说了!剑君,快去看看果儿……”

“果儿他没事。”江善音突然笑了,“是我做的,是我让他不要醒来。”

此话一出,江夫人再不闪躲她,目眦欲裂道:“是你!?你竟然害你弟弟?!他对你那么好,你竟然害他!?你们这种人果然没有良心!!”

江善音也不解释,只看着疯魔般的母亲朝自己撕扯而来。

昭昭想帮忙,但迈出的步子停下了,还拉住了要帮忙的元采衣。

元采衣焦急地看向她,昭昭摇摇头道:“让她自己了结这一切。”

元采衣一怔,曲春昼于幂篱下看向他们这边,他便再也没做什么。

“都是你,都是因为你!你还有没有良心!你这个疯子!你果然是魔!你是不是早就入魔了!”江夫人声嘶力竭,“你害死我的果儿,我杀了你!”

江善音猛地抓住母亲劈下来的掌风,淡淡道:“你现在不是我的对手了。”

她扫了扫那些江家人:“你们全都加起来,也不是我的对手。”

她弯唇一笑:“母亲为何那样着急呢,我又没说果儿醒不过来了,在你心里,我是真能做得出害死果儿这种事的,对吧。”

江夫人愣住了。

“你放心好了,我没有伤害他,他只是中了妖族的法术,有些神志不清,我让他多睡一会,好好休养罢了。”江善音凝视着自己的母亲,“娘,你那么恨我,为何不在我出生那一刻直接杀了我呢?”

江夫人身子猛地一颤。

“娘,你不想要我,就别让我出生啊,你和爹都不当我是回事,可我又做错了什么呢?是我可以选择出生在哪里吗?”

“……”

“娘,你知道吗,我每次看你对弟弟好,我有多希望你也对我那么好。”江善音笑起来,“我不止一次想过,也许我不是你和爹的亲生女儿,所以你才讨厌我,后来我入了道,试着卜算,发现自己的确是你们亲生的,我又想,可能因为我是个女儿,所以你才不喜欢。”

她看看自己:“那我就努力修炼,等我强大了,兴许你就能看见我的好了,但我发现,哪怕我拜入天枢阁大司命座下,做了风风光光的天枢阁亲传弟子,你依然不喜欢我。”

“那时我就明白了,你只是单纯的厌恶我,不是因为我的性别,也不是因为什么血缘关系。”

“直到被妖君抓起来,我才从兰香君口中得知一切的真相。娘,我想你是对的,你的确该厌恶我,从你的角度来说,若没有我,可能你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可能爹也不会……但我又做错了什么呢?”

“我不该活着,不该生在江家的。”江善音闭了闭眼,“我以前执迷不悟,总觉得有一天可以苦尽甘来,我守着那份唯一让你对我另眼相待的婚约,可那婚约也被剑君毫无预兆地解除了。”

昭昭迅速望向荆沉玉,荆沉玉一怔,飞快地眨着眼,避开她的视线。

“娘,我最后一次叫你娘了,既然你们都不想要我,我也不想再骗自己还会有转机,我累了,我如今入了魔,师门回不了,不能拖累师尊,家族也回不了,你本就不想要我……我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江善音忽然望向昭昭,她知道昭昭的身份,但她也知道昭昭不会希望在这里暴露。

所以她只是说:“我能理解你了昭昭,我想了很多,我让果儿多睡一阵子,就是希望他不要因为我太伤心。我走之后,拜托你让剑君帮他醒来,剑君道法通天,若可以,还要麻烦剑君让他忘了自己还有我这样一个入魔堕仙的姐姐。”

“这样,他才会快乐啊。”

江善音轻巧地跃上屋顶,所有人都扬起了头。

“我不会再回来了,也不必再来寻我,我来时孑然一身,走时亦然。”

她弯下腰,诚恳地朝曲春昼和元采衣的方向一拜。

“今日一别,来日不见,虽我为魔,却丝毫不会忘记师尊师兄教诲,日后不敢行差踏错,做任何恶事。师门之恩,若有日可报,自当义不容辞。”

她说完最后一字,义无返顾地转身走了。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江夫人,他们望着她离开的方向,等回过神来要追,已经寻不到了。

昭昭无声地按着腰间玉佩,低声道:“都听见了?”

夜月眠:“我还得替你看孩子了,是吧?”

“你要是不愿意……”

“别,本座很愿意。”夜月眠说完就切断联系,不给她借题发挥。

昭昭心里尘埃落定,转过头说:“多谢你的结界。”否则她也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魔尊联系。

荆沉玉没说话,只是抬手撤了结界,像是看够了闹剧一样,面无表情地离开。

昭昭最后看了一眼失魂落魄呆呆坐在地上的江夫人,跟着荆沉玉走了。

荆沉玉离开了江家,漫无目的地走,昭昭一直跟着他,不上前也不离开,直到荆沉玉自己停下,昭昭才注意到他们不知何时到了郊外的河岸边。

这条河直通云雨坊倚靠的那条河,看到这里,她不禁想起那天晚上。

她和他之间,是从那天晚上开始改变的。

荆沉玉站在那,没转过身来,昭昭望着他的背影,问出了这一路一直想问的问题。

“江善音这个魔,你要除吗?”

荆沉玉没回答,只是看着河岸的景色。

风拂动他的衣袂,他凌风而立,月澜道袍,莲华道冠后缀着轻纱薄雾的流苏发带,整个人清逸疏冷,像随时会乘风而去。

昭昭不自觉靠近了一些,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有些讶然。

“你让她走了,没有阻拦,一定不是她的修为真的足够逃过你。”她转开脸,任由风吹过面颊,有些冷意,但能让人清醒,“你是故意放她走。”

荆沉玉眯了眯眼,片刻后转头望着她,她还是看着前方。

“这世上从来没有绝对的好坏,你说夜月眠该死我不否认,但也会有身不由己的人。我和江善音都是身不由己,若有一天我们做了坏事,你再除掉我们也不迟,你是这样想的吧?”

昭昭说到这才去看他。

“若是以前,你连这样想都不会,你变了。”

他变了,他若不变,今日江善音便死了,哪怕有女主光环,也要在江家被虐上一遍,一如书里写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