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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的戚无别好像在吩咐着什么,声音不大。殷觅棠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却听的不太清。好像李中峦又急匆匆催促了一声,戚无别的声音才听不见了。

殷觅棠打了个哈欠,偎着软软的枕头躺下。她的脸刚贴在床榻上,感觉到一阵细微的凉意。她微微侧眼,望着眼前的大片明黄,不由想起戚无别,她慢慢笑起来。

其实戚无别也挺好的呀。

他虽然时常冷着脸,凶凶的,可是至少从来没对她凶过。宫里的人都知道戚无别对殷觅棠很好,很在意她。很多次戚无别动怒,李中峦就悄悄把殷觅棠领过去,茫然不知的殷觅棠被骗过去,戚无别看着她就把火气压了下去。

还有一次,戚无别在前朝勃然大怒。文武百官跪满朝堂,被抄家、发配的官员不计其数。李中峦大着胆子愣是让小江子把还没睡醒的殷觅棠喊醒,然后拉着迷迷糊糊的殷觅棠站在大殿的门口。那时候殷觅棠八岁,第一次去了前朝,她无措又新奇地打量着宣明殿。那一天是鄂南城难得寒冷的时候,风里藏着刀子。她穿着薄薄的衣裳站在风里,隔着跪地的朝臣,对很遥远的戚无别摆口型:“冷,好冷的。”

戚无别站在高台龙椅前,黑着脸沉默了几个呼吸,冷梆梆地喊了声“退朝”,然后走过很长的路,走到殷觅棠的身边,黑着脸拉着她回寝殿。

当然了,殷觅棠是后来才知道李中峦因为这事儿挨了顿板子,在床上可怜巴巴地躺了十来日。

想着想着,殷觅棠的眼睛弯弯的,嘴角的笑又甜了几分。她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很快睡着了,睡梦里嘴角都挂着笑。

殷觅棠昨天夜里没睡,这一觉倒是睡得很香很久,一觉醒来已经快到午时了。她迷迷糊糊地坐起来,鼻息间淡淡的茶香。她转过头,就看见靠窗的桌子上放着一盏飘着白气的茶。连安城的深秋已经很冷了,茶水放置一会儿就会凉下来。这盏茶还冒着热气,显然是被人刚放过来不久的。

殷觅棠掀开被子坐起来,匆忙穿上鞋子,想去躬清殿。她刚出门,一转身,差点撞上手中抱着一摞书的戚无别身上。

殷觅棠向后退了一步。

“终于醒了。”戚无别抬了抬下巴,“开门。”

殷觅棠“哦”了一声,急忙又把门打开,让抱着书的戚无别进去,然后跟着他走进偏殿。

戚无别将书册放在窗前的小方桌。他低头整理着被书册压过的袖子,说:“本来还想过来看会儿书。你既然醒了,那就先吃东西罢。”、

他坐下来,看向殷觅棠,笑道:“傻站着做什么,坐啊。”

殷觅棠又“哦”了一声,在小方桌另一侧坐下。她低着头,瞧着自己的裙子。她合衣睡了这么久,身上的裙子已经皱了。她皱着眉,用手撸着裙子上的褶皱。

戚无别望着她,笑道:“本来就是褶裥裙,多两道褶子不碍事。”

“皇上心情好像不错的样子。”殷觅棠不再撸自己的裙子,开始整理袖口、衣襟。

其实没什么可整理的,她却还是一边一边捋着。

——有点紧张的样子。

戚无别也不揭穿,只说:“听书香说你在找这几本书。”

听书香说。

殷觅棠看了眼小方桌上的书册,忽然心里又有点不高兴了。

“说吧,是想问我什么。嗯?”戚无别微微凑近了一些。

殷觅棠咬着嘴唇,把心里那点不高兴给压下去。不行,她不能生气,她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要来问戚无别的。她抿着唇,斟酌着措辞。

什么说呢,从哪儿开始说呢?

戚无别也不催,将小方桌上的书册整理成两摞,两三本放在一起是他原本打算要看,另外两三本放在放在另一摞,是找来给殷觅棠的。

“今日下朝的时候恰巧碰见书香回家,她说这次回来以后会给你带糕点。”

又是书香。

殷觅棠已经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眉头,已经不知不觉皱了起来。

烦死了。

“她还与你说了什么?”殷觅棠抬起头来望向戚无别。

戚无别想了一下,说:“她还说一会儿和她母亲去连安城有名的虔至寺。她听她母亲说虔至寺香火鼎盛,平安符十分灵验,她打算给大家每人都求一道。”

“哦!”殷觅棠重重应了一声。

戚无别惊讶地看向殷觅棠,觉察出她的语气有些不太对。

殷觅棠知道戚无别在看她,她鼓鼓软腮,站起来,推开窗户,外面带着寒意的风灌进来。她睁大了眼睛,“欣赏”着外面的秋景。

“不冷?”

“不冷!看风景!”

戚无别没再说什么,他走到一旁的龙首梨花木衣架,取了上面的一件披风,披在殷觅棠的身上,给她裹得严严实实的。

“看就看罢,但是被冷着。”戚无别站在她身后,随着她一起望向窗外。

深秋的景象其实没什么好看的,很萧条。

殷觅棠望着窗外掉光了叶子的不知名大树,有点怀念鄂南的芭蕉了。

“这里是不是不能养芭蕉?”殷觅棠问。

“嗯,芭蕉在这里活不下来。”

殷觅棠抿着唇。她从小到大熟悉的很多树木和花草到这边都看不到了,这边反而多了些她不太认识的树木。她不知道是什么树,很高大,现在这个时节叶子都掉光了,瞧着一点都不好看。

戚无别探手摸了一下殷觅棠的手,温度还好。然后他又用手背摸了下殷觅棠的脸颊,她的脸上被风吹着,有点凉。

“还没看够?”戚无别终究是担心殷觅棠着凉。从小生活在鄂南的人冷不丁来了这边,很容易不适应气候染上风寒。这几日朝堂上很多大臣都病了。

一阵狂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呼啸着。其中一股气势汹汹地从窗户灌进殿内。殷觅棠不由自主闭上眼睛,转过身来躲避。

戚无别拉了她一把,把她拉到怀里,用自己的背替她挡住风,又顺手将窗户给关上。

窗户关上了,后面的风声立刻小了许多。殷觅棠松了口气。她抬头,视线对上戚无别胸前唬人的飞龙。

那条飞龙冲着殷觅棠张着大嘴,张着大爪子,凶她。

殷觅棠瞪了那条飞龙一眼,想也不想,探手朝龙头给了一巴掌。吓唬谁呢!

软绵绵的巴掌拍在戚无别的胸口。

戚无别好笑地看着殷觅棠,笑出声来。殷觅棠则是有点窘,两腮微微有些泛红。她小声嘟囔了一声:“它太凶了……”

戚无别“嗯”了一声,解开玉带扔到一旁,一拉,将龙袍脱了下来,只剩里面暗红的素色长袍。

殷觅棠鼓着腮,向后退了两步。

“过来。”戚无别将龙袍挂在衣架上,转身看向殷觅棠。

殷觅棠原地立了一会儿,有点不太情愿地走到他面前。

“再不说话打板子了。”戚无别板起脸,故意用一种凶巴巴的语气,眼中却带着笑。

殷觅棠瞪了他一眼,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裙子,小声说:“那咱们说好了,我说话的时候你不要插嘴,我今天不爱听你说话……”

殷觅棠使劲儿低着头,她觉得自己这话说的怪怪的,怪矫情的。可是她真的一点都不想听见戚无别再无意间提起沈书香了!

下了早朝恰巧碰见就碰见了呗,说那么多话干嘛呀!

“好,都依着你。也不知道什么事情把你这孩子难为成这样。”戚无别笑笑,喝了一口快要凉透的清神茶。

戚无别的话突然戳到了殷觅棠,她皱着眉反驳:“我不是孩子了!”

戚无别抬头打量了一眼殷觅棠。是啊,她长大了。戚无别有点恍惚。这辈子他看着身边的这群人长大,潜意识里一直把他们当成孩子了。看来,他是该转变观念了。

殷觅棠沮丧地低着头:“要不然还是下回再说吧……”

“不成哈。不说打板子。”戚无别笑,“我倒是真好奇是什么事情让你这么为难,乃至于说不出口。说吧,只要你说,都给你,都依你。”

戚无别觉得殷觅棠是和小时候一样,又来求他帮什么忙,或者要什么东西。她每次遇到所谓的天□□烦都苦着脸来求戚无别。虽然她所求的事情都很小,她几次开口要的东西也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

“皇上……”殷觅棠偷偷看了戚无别一眼,鼓足勇气,“那个,就是……我生你气了!”

“嗯,说来听听又是为了什么。”戚无别惊讶地看着她。

“那个……”

李中峦在外面敲门,咚咚咚的声音听上去十分急促。

“皇上,出事情了!”

“进来。”戚无别收起脸上的笑。

李中峦急匆匆走进来,白着脸,禀告:“沈夫人母女两个去虔至寺在回来的路上被土匪劫走了!”

戚无别猛地站起来。

这怎么可能。

他明明已经迁都了,为什么前世发生在鄂南的事情拖延了几年,会同样发生在连安城?

殷觅棠惊愕地捂住自己的嘴,忙追问:“找回来了没有?”

李中峦愁眉苦脸地摇头:“随行的家丁、丫鬟都被杀了。只母女两个被掳走了……”

殷觅棠吓得脸都白了。

“派兵去搜去找!”戚无别大步往外走。

他立在庭院中,一股冷冽的寒风迎面拍过来,像狠狠的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

望着庭院中枯叶飘落的树,戚无别的脸色比连安城的深秋更为寒冷。

前世,沈书香是在太后身边长大的。那时戚无别的舅舅沈休战死后不久,舅母本就痛不欲生,又经历母女被掳的变故,她一夜之间心如死灰,将长女沈书香和小儿子沈书意托付给太后,而后去了尼姑庵剃度出家。沈书香虽然是戚无别的表姐,可也只比戚无别大了半岁。她又长得和小红豆儿极为相似。戚无别前世一直把她当成和小红豆儿一样的亲妹妹照顾着。

一群小姑娘里,就属沈书香胆子最小。一只小蚂蚁都能把她吓得红了眼。可就是最最胆小的她,却在敌军兵临城下逼小红豆儿和亲的时候,药晕了小红豆儿将她送走,穿上鲜红的嫁衣假扮小红豆儿代替小红豆儿嫁去敌国。小红豆儿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几天后,和亲的队伍已经离开了近千里。纵使小红豆儿再怎么不愿意和亲,她也更不愿意别人替她遭受。她求刘明恕带着她,日夜不歇一路快马加鞭,在宿国的国门前终于追回沈书香。

那是好几年以后了,戚无别重新回到戚国,忍不住训斥沈书香胡闹。沈书香却笑着说:“是太后照顾我们姐弟多年,我总要做些什么回报。更何况我小时候被掳走过,名声本来就不好,这辈子也是不会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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