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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观雨顿了顿,仿佛是为了说服他自己,缓缓说道:“我早已离形去知,人间之事同我无关,那些蝼蚁的生死存亡更与我不相干。澹台净、澹台薰,你师姐,他们俱是雪花操纵下的傀儡,而我必定要打碎虚空,去往真正的世界。”

苏如晦凝视他的眼眸,问:“那为什么你还要帮师姐呢?她窝藏澹台净,本该被无时无刻监视她,怕她恢复自我的罗浮王知晓。可你蒙住了罗浮王的双眼,替她隐瞒了这件事。”

苏观雨忽然僵住了。

苏如晦又道:“为什么师姐会见到澹台薰的幻影?如果我没有记错,师姐早已更换了肉身,成为超一品肉傀儡。那颗心脏,应该早就不见了才对。”

苏如晦触摸他虚无的光影身躯,他的光芒缠绕着苏如晦的掌心。

“是你,”苏如晦叹息,“在师姐的傀儡工坊,你做的事不仅仅是毁掉了属于我的那具肉傀儡,你还趁师姐更换肉身之时,把澹台薰的心脏安回了师姐的傀儡身。这种事对你这个病毒来说易如反掌,所谓心脏,在你的眼中也不过就是一行代码一串数据而已。可是即使它仅仅是一行代码,也是澹台薰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痕迹。你舍不得它彻底消失。”

“苏观雨,你的情感代码,当真删干净了么?”

苏观雨闭上眼,久久不曾回应。

苏如晦继续问:“还是说,你删不掉?”

***

石巢行宫,石塔。

澹台净的故事已经说完,他抬起头,看向扶着石柱站立的白若耶。她背对着他,他看不见她的脸庞,只看见有鲜血一滴滴坠落,砸在石砖上,碎成千瓣万瓣。他不知道这个女人怎么了,为何会突然七窍流血,他也没兴趣知道。如今他对江雪芽只剩下冷漠,即使她立时死在他面前,他也不会眨一下眼。

回忆起往事,他的心头仿佛铺了一层薄薄的霜。他想是他对不住阿薰,她豁出了性命守护的地方,他却让这片土地被妖族践踏。倘若阿薰泉下有知,定然不会原谅他吧。

“澹台净。”她忽然出声了。

她微微佝着肩,似乎在忍耐巨大的痛苦。

“我会派人送你去离州,离开吧,不要留在这里了。”她说。

他微微蹙了眉,目光始终落在地上的那一滩血上。他不想去看,却又忍不住去看。

“你……何故流血?”他最终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白若耶没回答,只道:“要活下去啊,澹台净。你要明白,四十八州没有你将是一盘散沙。回去吧,就当是为了你的胞妹。”

澹台净深深锁紧眉心,她是疯了还是病糊涂了,她是妖,怎么能为人间考虑?

他冷冷道:“江雪芽,尔惺惺作态,又有什么阴谋?”

鲜血仍然在滴着,不知怎的,澹台净有种错觉,那似乎不是血,而是泪。有一种近乎于绝望的悲伤从她的背影中洇散开,她单薄的双肩微微颤抖,似乎要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垮。

“没什么,灵心天通失效了,想起了我娘我妹怎么死的而已。”她说了一句他听不懂的话。

他想问“灵心天通”是什么,她却抬步望着门外走,走到门槛边上又停住了。

“澹台净,你见过笑话吗?”她问。

澹台净听不懂她的话,没有回答。

她竟然在笑,“我的人生就是一场大笑话啊。真羡慕你妹妹,那么多人思念她,那么多人爱着她,而我白若耶众叛亲离,一无所有。哈……说到底是我咎由自取,原来我守护的一切,我信仰的一切,全是谎言。”

她立在那儿,久久没有挪动。澹台净以为她还要说些什么,她却什么也没说,也没有回头看他一眼,踅身离去,翩飞的衣角消失在拐角。

澹台净心里升起浓浓的疑惑,为什么江雪芽如此执着于澹台薰?“灵心天通”到底是什么?他站起身,扶着窗台往下望,只见那个女人的背影越走越远。大雨滂沱,她没撑伞,孤身没入茫茫雨幕。

不知怎的,这一幕与多年前阿薰离开长城,远征雪境的那一幕重合。

澹台净忽然有一种预感,她这一去,再也不会回来了。

***

清河坊,驿馆。

苏观雨忽然浑身一震,整个人的光影模糊了一刹。

“怎么了?”苏如晦问。

苏观雨低下头望着自己的掌心,问:“你们对白若耶做了什么么?”

“桑哥更换了她的灵息丸。”苏如晦回答,“到底怎么了?”

“罗浮王用在她身上的灵心天通失效了,”苏观雨说,“她想起来了。”

苏如晦的脸色变得凝重。

倘若师姐想起一切,她怎么可能接受她为杀母杀妹仇人卖命这么久的事实?接下来她会去哪里?她会去做什么?

苏观雨好像猜到了他的想法,笑道:“给予她苦痛的罪魁祸首是罗浮王,哄骗她割你喉咙诛杀澹台净的也是罗浮王。晦儿,你猜猜,你的好师姐会去找谁呢?”

不必猜,当然是北辰殿的罗浮王。

苏观雨道:“多么巧,我的寄居处也在罗浮王身上。杀了罗浮王,就等于杀了我。晦儿,你的目的似乎快要达到了。”

“你会对她动手么?”苏如晦握紧拳。

他是病毒,他要杀白若耶,易如反掌。

现在白若耶威胁到了他的生存,他还会为了那颗心手下留情么?

“你认为呢?”苏观雨笑得嘲讽,“晦儿,我们的交易恐怕无法进行了。你会任我杀了你师姐么?你这样心软,对我们这些生活在超元域的傀儡都倾注真情,恐怕你放不下她吧。”他站起身,道,“到北辰殿来吧,你不是要清除病毒么?来杀我,我给你这个机会。”

他的光影原地消失,寂静的室内只剩下苏如晦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