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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她真是个笨蛋,不知羞耻地赖在小筑那么久。裴真是谢寻微的大夫,日日朝夕相处,怎么能不动心呢?谢寻微那个女人长得那么好看,他们俩站在一起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忍不住难过,很想哭,胸口很疼,往日见到裴真心头乱撞的小鹿一个个撞得血肉模糊。

她太天真了,她竟然以为裴真会喜欢她。

“喂,听说没有?穆家和喻家要联姻。”藏书楼里走出几个宗门弟子,交头接耳地说话,“喻夫人要把喻听秋嫁给穆知深,生辰八字都对过了,就等着穆知深下聘礼了。”

“他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摊上这么个婆娘。”有人咂舌,“听闻那喻家娘子骄纵得很,寻微娘子寄人篱下,日日受她欺凌。现在待不下去了,宁肯跟着一个破落户的秦秋明,也不要待在喻家。”

另一人掩着嘴笑,“穆知深也没好到哪儿去,你看他成日死气沉沉那样儿。上回我哥想结交他,邀他去天香院喝酒,他竟然说‘无聊,不去’。不过就是个上上品吗,看把他给狂的,正好让喻家的母夜叉治治他!”

“我没欺负她!我也不会嫁给穆知深!”喻听秋怒道,她一把把食盒摔到那几个人身上,“乱嚼舌的长舌鬼,我杀了你们!”

那几人见到喻听秋,吓得面如土色,纷纷捂着头跑了。喻听秋追了几步,到底没跟上去,抱着膝盖蹲下来哭。所有人都喜欢谢寻微,她聪明漂亮,贤惠大方,是话本子里落难的仙女。她喻听秋刁蛮无理,骄纵可恨,是专门给仙女儿使绊子的坏蛋。

打小就这样,她的亲哥哥袒护谢寻微,她的表兄弟堂兄弟见了谢寻微迈不开腿,她悄悄喜欢的郎君为了谢寻微上吊,她大胆追求的裴真哥哥为了谢寻微甩脸子赶她走,现在她还要被家里强嫁给一个混蛋。

她从未见过裴真生气,这是第一回。

所有人都喜欢谢寻微,没人喜欢她。

她忽然想明白了,天下男人都是以貌取人的猪狗,她再也不要为了这些猪狗伤心流泪。她猛地站起来,闷头往活水小筑走。她屏息静气,摸到裴真的卧房,细细听了听,里头没有声响,她推开窗,翻进屋。裴真终日浸淫医术,屋子弥漫着清苦的药味儿。入目是高脚花几,乌漆小案,两壁摆着高耸的书架,密密麻麻满是书册。剩下两壁全是草药,一水儿铜绿色的云头栓,阴出满堂冰镇的凉气。

矮几上搁满了瓶瓶罐罐,她一个个翻找。屋子里很静,不知怎的,她总有一种被偷窥的感觉。四下望了望,没有人,她收起心继续翻瓶子,没找到她想要的绝情丹。她抹了把泪,用力吸了吸鼻子。她决定了,她要练无情剑,拿到祖宗剑,成为天下第一个女宗师。男人什么的,都他娘的见鬼去吧!

她给自己鼓了把劲儿,到里屋去寻,在药屉子里高高下下地翻找。忍冬花、王不留行、决明子……就是没有绝情丹。她疑惑地四下望,花几、桌案、半人高的大铜镜……大铜镜里光影分明,物什摆放得干净整洁,一目了然。

裴真到底把丹药放哪了?

忽然她察觉到不对劲,她明明站在铜镜的对面,镜子里却没有映出她的影子。

这面铜镜着实奇特得很,喻听秋走上前,伸手触摸镜面,手指接触的刹那间,竟穿过了镜面,手臂像没入了澹澹水波,周遭还有涟漪涌动。这不是镜子,而是一个入口。她反应过来,里面兴许就是裴真的丹炉。弯腰进入了大铜镜,里头光线很暗,入目首先是一截向下延伸的石阶,两壁上有青铜长明灯。她拾阶而下,走了好长一程子路,略略估算起来,约莫到了地下五六丈的地方。石阶像是没有尽头似的,越往下走越冷,她最后几乎冻得瑟瑟发抖。等到想要走回头路的时候,面前忽然豁然开朗。

她看清楚眼前的东西,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寒意像一条冰蛇,凉匝匝盘在她脖子后面。

人,全是人。

面前是一个大冰窖,一条夹道直通向前,两边站满了赤裸的人,每个人身后都有木支架撑着,年龄各异,男女老少都有。夹道尽头是阶梯,层级而上,最高处放着一具金丝楠木大棺材。喻听秋心情很复杂,这些人一看就不是活人,个个面色灰败,脸上罩着一股不祥的死气。她万万没有想到,裴真有收集死尸的习惯。

听说有些人读书读傻了,脑子就会变得很疯狂,她想裴真可能钻研医术钻研得疯魔了。沿着夹道走,两边的死人面目呆滞,瞳子浑浊。明明是一群没有知觉的尸体,喻听秋却觉得他们在盯着她看似的。

一直走上阶梯,来到棺材边上。棺材没有钉板儿,她探出脑袋往里看,里面躺着一具焦尸,眼洞深深凹陷,着一身素衣白裳,双手交握在腹前。他身子两边摆了许多花草,多数是药,素白的忍冬,金灿灿的连翘,绒毛似的蒲公英,星子一样缀满周身。喻听秋撩了下他的衣袖,黑炭似的皮肤上有枝枝蔓蔓的青绿色脉络。这是往尸体里填了砒霜的表现,砒霜可以防腐。

这人是谁?裴真把他保管得这么好,一定是裴真很重要的人。

这地下密室灯火不多,大部分地方很黑暗,她边上有一盏长明灯,灯火正好罩住棺材和尸体,也把她的影子投在了尸体的上方。她看着自己的影子,冷汗忽然就下来了。

她的影子,长了两颗脑袋。

她摸摸自己的脖子,没有长出一颗多余的脑袋。这并没有让她的心情轻松几分,因为这说明她身后有一个东西贴着她站着,和她靠得极近,以至于影子的身体部分重叠在一起。

她太大意了,她想她现在回头,说不定就会看到阶梯下少了具尸体。

那脑袋一直没动弹,她也不敢轻举妄动,假装自己并没有发现它,稍稍侧了侧脸,用余光往后瞟。斜后方站了一个女人,赤着苍白的脚丫子。她咽了咽口水,余光一点一点往上,便见深重的阴翳里,谢寻微面无表情地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