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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儿说完,姜若虚说什么都不愿意再开口了。

“那个人就在我们身边”,是什么意思?

裴真拉住百里决明的手登上吊台,不着痕迹地环顾四周。喻听秋站在另一边向下方张望,穆知深抱着刀闭目养神,远处是引颈而望的仙门主君,个个缩着脖子,望着百里决明的眼神颇有些怨怼。不必猜也知道,这些人不约而同地期望百里决明陷在鬼国,永不回返人间。

“那个人”在哪儿?他藏身在这些人里面么?

吊台缓速下降。深不见底的地裂吞没了他们,鬼国扑面而来。地裂是恶童当年为了逃离鬼国而劈开的“虚门”,恶童灵力强大,这道虚门历经数百年的时光,至今犹存,是人间进入鬼国的唯一途径。生前的百里决明留下的地图地点就在此处,他们须得按照地图的标示穿越鬼国一路西行,才能到达西难陀。

再一次进入鬼国,天穹一如既往的漆黑,宛若一口大锅阴森森扣在头顶。浓密的雨箭射向丛林,举目四望,影影幢幢一片,辨不分明前路,远处的八角琉璃塔也蒙在黯沉沉的雨雾里,一点儿也看不清楚。他们准备齐全,所有人都披上了蓑衣。初一撑起伞,大家围在伞下辨认地图和方向。确定去路,准备出发。马车是无法在茂密的丛林里通行了,鬼侍们把马拉出来,将金箭和干粮垒上马背。一人一匹马,迅速奔行。

他们必须赶在鬼母发现他们之前,以最快的速度穿越鬼国。

生前的百里决明在地图上标示,鬼母的术法只在阴木寨里起作用,只要不进寨子,大部分时候是安全的。麻烦的是林子里视野狭窄漆黑,加上滂沱大雨,基本上什么也看不清楚。视野受限,只能跟着前头的马蒙头跑。

与此同时,裴真为了避免遭遇鬼打墙,规定每跑两个时辰就停下来在树干上刻下标记。他带了荧光朱砂,这东西不怕水也不褪色,是仙门常用的标记颜料。用朱砂填色之后,标记就非常显眼,尤其在黑魆魆的丛林里,像闪烁着红光的鬼眼睛似的。如果在前进的路上看到同样的标记,就说明他们遇到鬼打墙了。人数也要定时清点,免得大黑天的有人掉队或者跑散。大家约定,如果有人掉队了,就在上一个标记处等候大部队。

一路上都很顺利,没有碰见鬼母,也没有碰见其他什么奇奇怪怪的鬼怪。唯一一起事故是一匹马摔进了沟里,马上的金箭全部掉进了河沟,一个鬼侍的腿受了伤。这条沟太隐蔽,被倾倒的芭蕉叶覆盖着,大家都没有发现。鬼侍爬上来,裴真给他处理伤口,发现插进他腿部的是一截苍白的断骨。

百里决明下去探了探,回来说:“沟底全是骨头。”

穆知深在河沟西面发现了一座半人高的石头堆,垒成小山包的模样,最上头还绑了一条彩幡。裴真端详那石堆,道:“这是玛桑人的墓。”他用匕首挑开彩幡,“这是他们的标识,上面画了追踪符咒,说明他们只是将尸骨暂存于此,来日要回来取。这应该是三百年前鬼母出国,玛桑西迁途中留下来的。与其说是西迁,不如说是逃跑。他们逃得太匆忙,路途中有人死去也来不及收敛遗体举办丧仪,只能扔在沟里,立下这个石堆标识,以待来日回来敛尸。”

还有一句话裴真没有说,尸骨至今留存在鬼国,意味着玛桑人再也没能回来。或许是他们胆小,不愿意再进鬼国。然而依照裴真翻阅经卷对玛桑的了解,这个族群重死大于生,不到万不得已,他们绝不可能将先人遗骨留在沟里。也就是说,玛桑人去的地方或许比鬼国更加危险,危险到这支古族进入那里以后就再也没能出来。

玛桑人往西走,裴真凝眉,他们去的该不会是西难陀吧?

继续前进,他们又遭遇了五座一模一样的石堆。玛桑人在迁徙途中死了不少人,按照裴真的推断和对尸骨的检查,死亡的大部分是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应该是难以耐受艰辛的旅途,劳累致病而死。所有石堆附近都有大量尸骸,玛桑人的的确确没能回鬼国敛尸。

遇见第六座石堆的时候,他们停下来歇息。天极日晷已经转了一圈,说明他们马不停蹄地奔行了一天。裴真用连心锁询问留守浔州的鬼侍,他们说外头的时间过了两天有余。果然,鬼国内部的时间和外部不一样。所幸时间流逝的差距不是非常大,不必担心等他们出去以后,人间已过百年。

雨势收了,天幕还是黑的。奔劳了一天,大伙儿各自去休息。尤其是裴真、穆知深和喻听秋三个,毕竟是肉体凡胎,脑袋一挨地就睡了。四下里黑漆漆,他们担心鬼母发现行踪,连篝火都不敢生。百里决明坐在裴真边上,默默释放降了温度的地煞火。周遭暖和了许多,湿润的空气渐渐变得干燥。外围寒凉的空气遇上被百里决明烘烤过的气流,形成了一层薄薄的白雾。

百里小叽从百里决明的衣袖里挣出来,攀着他的手臂跃上他的脑袋顶,再用尖尖的小喙梳自己潮乎乎的绒羽。这疯鸡是在裴真的包袱里发现的,裴真很无辜,说他也不知道百里小叽怎么会在他包袱里。反正这鸡是疯的,出现在哪儿都不稀奇。麻烦的是它是寻微的鸡,百里决明得看着它。出门在外的时候,百里决明的头发就成了它的窝。

这疯鸡不掉毛吧?百里决明郁闷地想。

裴真睡得不深,察觉到热度,悠悠醒了。睁开眼,正看见百里决明的侧脸。

裴真笑眯眯地挪近百里决明,脑袋一歪,靠在他的肩头,裴真轻声道谢:“谢谢前辈做我的暖炉。”

温热的身子贴住百里决明的臂膀,百里决明霎时身子僵硬。

他别过脸,颇有些不自在地嘟囔:“本大爷讨厌湿漉漉的地方,所以放出‘地煞火’,才不是为了你。”

他的话儿欲盖弥彰,裴真笑了笑,摘下自己的发带。发带一松开,如瀑青丝便泄在百里决明的肩头。师尊惯会嘴硬,前头他情急之下吞下发带,现如今那根发带不知如何了。鬼怪只食精血魂魄,活人食物吃不得,更遑论连活人都吃不得的发带?

大约被他抠喉咙呕出来扔了吧,裴真唇畔笑影越发深了,师尊是天下最可爱的鬼怪。低眸将发带系在百里决明的手腕,又附在他耳边低声道:“裴真无所有,聊以发带相赠前辈。日后前辈不必用衣袖遮掩,大方露出来吧。”

百里决明脸颊发烫,故意装作不在意,哼道:“定情信物么?你小子还挺会来事儿。”

脸烧得越来越厉害了,裴真挨得太近,他发梢的香气让百里决明心里的禽兽蠢蠢欲动。必须找件事儿做,转移注意力,百里决明开始数人数,确认没有人掉队。马匹边上五个鬼侍,初一初二初三围坐在一颗芭蕉树下,穆知深盘腿坐在另一侧闭目养神,喻听秋靠在一颗老榕树的数根底下,埋头正睡着觉。

不多不少,加上百里决明和裴真,一共十二人刚刚好。

很好,没人掉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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