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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隐心里钝钝的疼,像有把钝刀在割肉。这样乖巧的娃娃,他们不要,他要。

李大娘蹲在扶岚面前,抹了把眼泪。女人家心软,终是被触动了心弦。把他抱起来放进板车上的稻草堆,和李大爷两人拉着他下了山。李大娘把他藏进胖墩屋里,叮嘱他不要乱跑,让村里人看见。

夜幕降临,哔啵一声,灯芯儿爆出一朵灯花儿。胖墩和扶岚两个人背靠着背,不吭声。胖墩捂着被子,支支吾吾地道:“对不起,哑巴。你走后不久,我就跟我娘说了实话,但是你那会儿已经被送上山了……”他垂下头,“是我害了你。”

背后没声儿,胖墩沮丧地道:“你不原谅我也没关系,我们很快就要搬家去镇上了,镇上没人认得你,到时候你就可以出来玩儿了,我们还能一起上学塾。”

胖墩翻过身,看见扶岚恬静的侧脸,他阖着眼皮,很安详的样子,已经睡着了。

搬家那天,桌椅橱柜、锅碗瓢盆什么的装了两辆牛车,李大娘领着扶岚先悄悄出村,在大路上等。等了半天,不见人影儿,又拉着扶岚回去。一进村,只见山妖肆虐,满地野火嗤嗤地烧。肥头大耳的山妖趴在李大爷的尸体上,扯出一串油腻腻血淋淋的肠子。李大娘两腿发软,却还强撑着,一面哭一面把扶岚藏进一个大瓮,然后去找胖墩。她刚回头,便看见一双铜铃大的巨眼。

那些山妖一直在周围徘徊,最后还转到了巫郁离落脚的客栈。巫郁离顺手将它们解决,踩着一地干涸的鲜血进了村子。那时,距离山妖屠村已经过了三天。他到的时候,扶岚正蹲在李大娘的尸体边上,尸体上覆了芭蕉叶,扶岚两手放在膝盖上,身上沾了很多血。他的脸上无悲无喜,无哀无怒,像一个纸扎的娃娃,孤单又瘦弱。

“岚儿,你在难过么?”巫郁离问他。

扶岚呆了呆,迷茫地问:“什么是难过?”

“看来还是什么都没有学会。”巫郁离道,“也罢,我的时间不多了,不能再陪你继续玩过家家的游戏。我要送你去一个很高的地方,那里没有人,也没有妖魔。我不能再陪着你,你要忍受长久的睡眠,无尽的黑暗。或许有一天你会醒来,但也或许,你永远醒不来。你可愿意么?”

扶岚只说了一个字,“好。”

他总是这样,他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别人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巫郁离眉眼弯弯,摸了摸他的发顶,“好孩子。”

一道风刃划出月一样的弧光,贯穿了扶岚小小的心脏。扶岚大睁着黑黝黝的眼睛,仰面倒在了地上。巫郁离从他的眉心抽出神魂,一点微弱的光就像一粒小小的萤火虫,飞入了巫郁离的掌心。地上孩子的双眸逐渐失去了神采,脸色苍白,像一具残破的木偶小孩儿。巫郁离转过身,一挥手,烈焰在村庄里蔓延,舔舐上孩子单薄的身躯。

原来,这就是扶岚吊脚楼下那具童尸的由来。神祇带走了这具焦尸,静候数年,送到了戚隐的面前。从巫郁离的记忆中挣出来,天光洒落膝头,满眼白花花一片,戚隐心里有说不出的荒寒。巫郁离站在树藤上,精致的眉眼带着浅浅的笑意,却没有半分达到眼底。常人会以为是因为他眼盲,戚隐知道那是因为他的心是冷的。

这个人亲手养育了扶岚,但从不曾对他有半点真情。他的目光永远属于旁观者,像在看戏台子上面的一场戏。无论是悲哀还是欢喜,都是别人的,与他毫不相干。

戚隐涩声道:“你最后说送他去一个高高的地方,是什么意思?”

难道那里就是巫郁离不死的秘密所在?

“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不足为外人道也。”巫郁离的食指竖在唇边,“好了,故事讲够了,我送你离开月镜吧。”

那个小小的孩童满身是血的样子,被杀的样子,在戚隐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戚隐揉心揉肺地疼,“师叔,你说我哥没有七情六欲,你错了。你创造了他,但你一点儿也不了解他。巴山大雨,他第一次离开月镜。月镜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每一天都一模一样。那是他第一次看见下雨,他不肯躲雨,是因为他好奇雨浇在身上是什么感觉。

“后来,他进入狼穴,把狼脑袋送给胖墩。是因为那个青龙帮老大说,只要他进去,他们就是兄弟,我哥心里希望他可以和他们做兄弟。”

“哦?”巫郁离微微侧过脸。

“再后来,山妖屠村,你问他难不难过,可他根本不知道难过是什么意思。你没看见李氏一家死了那么久,竟然没有豺狼野狗来叼他们的心肝。那是因为我哥一直守在旁边,他身上有血,是和豺狼野狗搏斗留下的。他们身上盖着芭蕉叶,是因为我哥怕他们冷。”戚隐咬着牙,一字一句,“我哥从来就没有什么缺陷,他只是反应比较慢,比较不会说话。我娘说了,我哥是天底下最聪明伶俐的娃娃。你不懂他,我懂,我娘懂,猫爷也懂。他有情,他有欲,他亲口说过,他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