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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知撑着树喘气儿,“你说你,逗你几句你就气了,真是一点儿玩笑都开不得。我且问你,你们是不是在禁地发现了黑仔的心脏?”

戚灵枢从乾坤囊里拿出一方八宝白玉函,垂下眸,掩住眼底的沉郁和痛楚。

“他的心脏。”他轻声道。

云知被那颗腐烂的心脏吓了一跳,细细端详了半晌,道:“你确定这是黑仔的心脏?”

“确定。”

“那就对了,黑仔八成没死。你还记得元籍为什么要抓他吧?因为他有白鹿大神的血脉,是这天底下唯一一个能容纳妖心的人。他不会平白无故把自己的心挖出来,他一定是和谁换了心。你在哪里发现这颗心脏的,旁边有没有什么妖魔尸体什么的?”

“没有。”戚灵枢凝眉道,“这颗心脏在白鹿中殿,周围一片狼藉,空无一物。”正说着,脑中灵光一现,戚灵枢忽然想起中殿坍塌的星辰,碎裂的青铜柱,还有破碎的白鹿神像。那场莫名的地震,几乎毁了整个神墓。他猛地抬起头,道:“神墓中殿,神像的胸口破了。”

“你看,”云知摊摊手,“白鹿神像里八成藏了什么宝贝。黑仔说过他在中殿亲眼见过大神,没猜错的话,是白鹿大神帮了黑仔吧。走走走,”云知捡起有悔剑,“你快想想他有可能去哪儿,咱们去把他找回来。”

“不行。”戚灵枢的脸绷得冷硬,“你我不同道。”

“你走邪道我走歪道,我们殊途同归。”云知厚着脸皮道。

戚灵枢沉默良久,别过脸,“云知,我真的很讨厌你。你为什么就是不能…离我远一点?”

这个家伙……云知无奈,方才这厮执意同他打架,就是要在那帮钟鼓山弟子面前同他撇清关系,免得他云知落个剑魔走狗的名声。何必呢,云知抱着有悔剑想,他往日淫贼贱人的名声不见的比这个好多少。

云知腆着脸凑到戚灵枢边上,笑道:“小师叔,我刚刚说的都是真的,我已经被我师父逐出师门了。你看,你是无方叛徒,我是凤还弃徒,咱俩正好凑一块儿。”他越说越起劲儿,渐渐没了边儿,“我们可以一块儿置办个剑魔宗、魔剑宗什么的。你当掌门,我当长老,召集天下邪魔外道,以你的名头,届时天下必定云集响应,纷纷来拜。咱们就按人头收钱,一人五两银子,你七我三,你看如何?”

“……”

“总而言之,我为你回来的,你得管我吃穿管我住。”云知掏出茄袋,在戚灵枢面前颠了颠,“我一分钱都没了。”

两个人沉默地对视,往日松竹般的青年站在身前,黑气加身,平添了几分邪佞。云知淡笑望着他,他眼底的哀冷的秋霜一点点瓦解,眉心鲜艳如血的心魔印终于黯淡了下去。

“随你。”戚灵枢转身向林间行进。

“初初剜心,必要疗伤。你说黑仔会去哪里?”

“半月已过,若得神祇秘宝,他的伤或许已经痊愈。”

云知拿出血罗盘,“对了,正好带着血罗盘,他的亲人都不在世了,滴血入盘,指引的只可能是他自己的方位。他的心脏里还有血么?弄点儿进去。”

“不必。”戚灵枢拿出另一个小一号的八宝白玉函,打开盖儿,倒了一点血。他看着那血滴,眼眸黯了黯,“这是他给我的,他原本就做好了为巫郁离献身的打算,乞我在他身死之后,将这血交予白鹿大神,为云岚造一个孩子代他伴随左右。却没想到……”

“别说了。”云知打断他,“伤心的事儿就不要提了,现在我们的首要任务是找到黑仔。”

血滴汇入罗盘,铁锈一点点融化,两个人的脑袋凑在一块儿,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指针。指针微微颤动,却没有腾挪。

戚灵枢的心落了下去,道:“他不在人世了。”

“不,血罗盘平日指南,黑仔恰巧就在南方,指针才不动弹罢了。”云知托着罗盘转了转,指针蜂子一般颤起来,果然又转回了方才那个方向。云知掉过眼看了看南面,那是锁阳关的方向,墨绿色的大山如同蛰伏的猛兽,蹲踞在大地之上。云知问:“南疆?他去哪儿干嘛?”

两个人望着南天尽头,迢迢天风裹着细云,蟹壳青的天色阴沉如水。

“复仇,”戚灵枢低声道,“他是去复仇。”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大王寨里席面排了满场,妖姬在桌上起舞,妖娆地扭动肉胴胴的躯体,大半裸露的胸脯上下摇晃,灯笼晕红的光泻在细腻如玉的肌肤之上。酒香四溢,各部族的首领两颊吃得红红的,醉醺醺地笑,伸出手去够妖姬笔直修长的腿。朱明藏坐在龙骨王座上,铁刀插在脚边,手里圈着一个美艳的妖姬,盈盈眼波递过来,媚眼如丝。

所有妖魔都在歌唱,庆贺朱明藏的寿辰。

“恭祝将军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诸妖魔齐声道。

朱明藏满意地点头,朝四面敬酒。扶岚身死,魔刀镇守九垓,人间道法衰落,他自可以高枕无忧。他含着笑,再次举起酒觞,“诸君满饮!”

“将军,”山雀族的族长捧着羽觞站起来,他原本是扶岚的拥趸,现在必须表明自己的忠心,“往日是我等有眼无珠,不识将军胸怀。将军说得不错,扶岚那厮乃是异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们山雀小妖,竟然寄希望于他为我们保卫南疆。现在他死在无方,倒也正好。人间道法衰落,正是我们南疆奋起的好时候!将军何日领兵出战,我们山雀一族必定紧随其后,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底下妖怪纷纷附和,朱明藏笑笑,道:“族长客气了,届时我必定委托重任予以族长!”

“我更有一议,相信大家一定同我有一样的想法,”山雀对着四面举觞,“南疆不可无主,将军雄才大略,妖力深厚,不如我们拥将军为新皇,俯治南疆,挥师人间!”

“陛下万寿无疆!”有妖怪率先大喊。

其余妖怪纷纷大吼:“陛下万寿无疆!”

朱明藏坐在山呼万岁当中,眯起了双眼。所有妖怪齐齐跪在他的脚下,矮进了氤氲的泥尘里,他看见他们的肩背和漆黑的头颅,潮水一般的赞美和呼颂涌向他的耳边。原来这就是皇帝,坐在龙骨王座上,所有妖魔对他俯首称臣。他掌握着他们的命运,接受他们的臣服。权力握在手中的滋味,比美酒和妖姬更让人心醉。可惜扶岚那个小子不懂得什么是皇帝,他拥有力量,却没有野心,合该死去,烂成土烂成泥,然后拱手把这一切,让给他朱明藏。

就在这时,他望见远处的青石台阶上缓缓上来一个人。妖魔的呼声忽然停了,因为他们感受到了那股气息,阴沉、冰冷,像冬日纷纷扬扬的雪,似乎只要呼吸一口,就会冻住胸腔和肺腑。

妖姬停止了舞蹈,首领们暂停了歌唱,朱明藏眯起阴鸷的双眼,盯住了这个不速之客。

先露出的是漆黑的风帽,然后是被风帽掩去的半张脸。只看得见一点轮廓,却能感到孤刀一般的清冷坚硬。男人一点一点走上来,直至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出现在群妖的眼前。一身黑衣,连靴子也是黑的,背着一把刀,一把剑,垂着头,默然不语。

“你是谁?来投诚的?”朱明藏问,“你的气息为何如此怪异?”

这气息虽然陌生,细细分辨,当中却有几分熟悉的味道,他似乎在哪里嗅到过。

一阵风吹过,吹开了男人的兜帽,朱明藏终于看清了他的脸,所有妖魔都瞪大了双眼。麦色的脸庞,轮廓犹如刀刻,每一笔皆印着冷漠与孤独。这张脸那样熟悉,却又那样陌生。因为月光下,他的眼瞳竟是银灰色的,而那一头白发,灿烂如银。

他缓缓抬起了眼,银灰色的双眸里仿佛在下雪。

“戚隐,恭祝陛下万寿无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