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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姒才不会上九哥的套,可提到殷氏,难免想起姑母和阿姐。

阿姐在信中吐露过,当初与三皇子情断后,她心有不甘,更恨殷氏排挤陈氏,刻意穿着姑母年轻时穿过的衣裳,在陛下前去佛寺祈福时出现。

这才会被陛下瞧上。

阿姒印象中的阿姐是多么温柔内敛的女郎,曾说过“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话,可连阿姐都……

阿姒犹豫了:“你待我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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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众世家子弟相邀一同月下泛舟,阿姒也去了。

但她不想和殷氏的人一道,便带着护卫远远缀在后方。刚撸起袖摆打算自行划船时,舟上忽而一轻。

侍婢一声不吭上了岸。

阿姒讶然抬头,看到一个如松竹立于月下的颀长身影。月光洒在他身上白袍,银线暗纹散着微光。

白衣青年立在岸边,正低头含笑与坐在船上的她对视。

阿姒张了张口:“长……”

那衣摆微动,他上来时小舟略一颠簸,阿姒险些栽倒,又被轻轻扶稳。她忍着发火的冲动,仍装做呆呆的模样:“长公子……您为何在此?”

晏书珩轻笑。

“为何明明记得我,却故作不识,是大哥哥何处开罪你了?”

仍是那逗小孩般的语气。

阿姒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心知定是九哥和他说了什么,讪道:“长公子瞎说什么?我真不记得了。”

晏书珩又笑了。

清润嗓音隐在水流之中:“九郎称一年前姜家小女郎外出泛舟时,曾得一位陌生大哥哥相救。女郎重情重义,在湖边蹲守数日,每月初一还到湖边烧纸。”

说起此事,阿姒便窝火。

她被蒙在鼓里就罢了,他稳稳把控全局,成竹在胸,怎还好意思说成“救命之恩”,难不成想挟恩图报!

听上去,九哥未把她身份抖出,阿姒索性低着头没说话。

对面青年敛起笑,郑重而温柔:“抱歉,当初我以为不会有人会如此惦记一个陌生人,便未派人知会。”

阿姒淡道:“横竖我已不记得那人了,长公子不必挂怀。”

晏书珩轻笑出声。

这声笑让阿姒觉得不妙。

他拿过船桨,将小舟划到湖心。此时无风,月夜下的江面澄明如镜。两人一船处在湖中,一双影子倒映镜中,叫人分不清哪边才是真实的世界。

见阿姒不肯相认,晏书珩便兀自念道:“当初姜妹妹扮做采莲女,正好我偶然路过,深受买莲蓬赠故事的噱头吸引,便前去同女郎买莲蓬,后来……”

他记性倒是不错,念故事般,把一年前两人偶遇的前后娓娓道来。

阿姒依旧是神游太虚般怔怔然地听着,好似缺了根弦。

末了,晏书珩问:“记住了?”

阿姒不明白他为何如此问,随口敷衍道:“记住了。”

晏书珩微微一笑。

“那不妨给大哥哥再讲一遍,我记得姜妹妹很会讲故事。”

阿姒这才舍得抬眸,她睁大眼,不敢置信地问他:“你……你说了那么一大通,竟是为了让我背书?”

晏书珩含笑道:“如此,便能记得更真切,不是么?”

阿姒定定看着月光下的青年。

他……

他这人有病吧!

此刻她忽然愿意相信九哥所说的那番话,晏氏长公子就是个城府深深的伪君子!以把她当小孩子逗弄为乐!

她想翻脸,听到对岸殷氏的小郎君们高声呼唤:“晏长公子!别逗小孩子了,来这边饮酒作诗啊!”

阿姒霎时怒火冲天。

晏书珩把她当孩子逗就罢了,这群殷家郎君还要讥讽一番,她明明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女郎。

殷氏中人实在可恨!

阿姒面上未曾表露半点情绪,当真像是被晏书珩唬住了,怯怯地复述起来:“当初姜妹妹,啊不,当初我姜氏阿姒扮做采莲女,正好长公子……”

大抵是她表面乖巧又压抑着怒气的模样让晏书珩觉得有趣,他笑意越深,看她的目光当真像看狸奴一般。

阿姒刻意背得支支吾吾的。

果真,晏书珩并不满意,寻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又让她背了几遍,他优哉游哉逗着她,玉白长指轻叩湖水,直到殷氏郎君们等得不耐烦,才将船划至岸边。

阿姒亦上了船,借身子不适之故先行离去。因她不过一个没落大族的旁支女郎,旁人皆不在意。

上马车前,阿姒回头一望,见晏书珩正和殷氏众人有说有笑。适才恣意张扬的殷氏儿郎稍有收敛客套。

阿姒这才了然。

他逗她只是在刻意拖延,借姗姗来迟压一压殷氏子弟的傲气。

她倏然冷静,决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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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见面,是在次日的曲水流觞宴。

破天荒地,阿姒早早到了竹林。

因晏氏是东道主,晏长公子自得领着晏氏众年轻子弟和仆从提早前来布置。那人立在萧萧竹林间,虽着一身白袍,但姿态端方,风仪雅致。

和这些青竹倒出离相似。

真是个伪君子!

阿姒腹诽着。

她止住想离他越远越好的冲动,脚下像一株生了根的竹子般,立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他徐徐转身。

阿姒像是偷看被逮着般,刻意愣了瞬。她睁大了清媚的眸子,就这样呆呆地和那白衣青年对视。

模样真似受了惊的兔子。

青年莞尔,朝着她遥遥颔首。

阿姒两眼呆呆眨了眨。

她眼睁睁看着他缓步走近,随即才起想起羞赧般,逃也似地躲到马车后。

纵使心里并不慌张,阿姒手却放在心口,后怕地拍了拍。

脚下出现一片白色袍角。

阿姒抬头,对上那双和煦的含情目,她害怕得紧紧抿住嘴。

晏书珩果真领会了她的小动作。

他像个大哥哥拷问妹妹课业般,温和地问:“可记住了?”

阿姒却没回话,她低着头,看起来有些委屈,许久才道:“大哥哥都不记得我……为何独独要我记得你?”

晏书珩顿时了然,温声道:“看来真是大哥哥开罪了你。”

阿姒偏过脸,委屈又气愤:“当初我在湖边蹲守数日,你却一次也未派人来告知我,凭白让我惦记了整整一年,还总梦到你为了救我葬身湖中。不料却得知你是将错就错,借假死请君入瓮……

晏书珩安静地听着这一番话,目光凝视着眼前的小女郎。他眼里罕见地没有惯常的笑意。“当初我不过顺手一救,小妹妹竟记得如此深刻?”

远处传来马车的声响,殷氏子弟的说笑声隔着老远传过来。

阿姒听到了,但她却像恍若未觉,继续沉浸在委屈里:“这就罢了……昨夜得知我记得,你也并未十分动容,甚至为了拖延殷氏的人刻意逗弄我。我也不是十三四岁的孩子了,你不是要和殷氏女定亲么?还对我百般捉弄,昨夜还当着殷氏众人的面和我单独待在一处。”

她越说越委屈,眼圈都红了。

嗓音亦越发的软。

“你让我如何想?又让殷氏那些人如何想我,他们对你势在必得,一个个还那么凶……殷氏也好,你也好,你们大族子弟以利当先,把我们这些地位低微者的关怀当做廉价的消遣!”

她红着眼看向他,又像躲避般移开视线:“可我虽只是姜氏不入流的旁支子女,也有傲气。我不想被人当做消遣的玩意儿,过去的事便算了,祝长公子能如愿娶得殷氏女,圆满顺遂!”

她说罢,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低声吩咐车夫:“驾车!”

车夫愕然,女郎可是一早就起来梳妆:“女郎不参加宴席了么?”

车内女郎似是在极力捂着嘴,声音很低亦很含糊,但颇为倔强:“让他们大族子弟展露风仪便好了,我地位低微,何必要巴巴地凑上来当陪衬,像昨夜那般被他们和殷氏一起当笑料笑了去……”

晏书珩从怔忪中回过神。

他提步正要上前解释,车内女郎果断斥责车夫:“驾车!”

马车逃也似地匆匆驶离,正好那边殷氏的马车停在竹林出口。

晏书珩望了眼远去的马车,继而领着族中弟妹们前去招待殷氏子弟。

昏暗马车内。

阿姒透过帷幔一角,看向远处青年,他只立在原处怔忪须臾,很快和煦如初,和众世家子弟言谈甚欢。

这人真是适合做世家长公子。

而昨夜调侃他在“逗孩子”的殷氏郎君笑着指着阿姒的马车。

隔着几丈远,伴着辘辘车轮声,她还能隐约听到他的嗤笑,阿姒拼凑听出他是在嘲笑她:“那小女郎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撩拨长公子不成,竟逃了!”

阿姒却是恍若未闻。

她神色淡淡,理理精心挑选的裙摆,又慢条斯理地正了正发间步摇,在昏暗的马车内轻轻地“呸”了声。

“狐假虎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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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阳做客时,陈、姜两家的年轻子弟住在晏氏一处占地颇广的别院中。

晚些来访的殷氏子弟也住了进来,只不过几处院落隔得很远。

回来后,阿姒整整两日都未迈出房门半步,陈彦来看她:“听殷氏小郎君说,那日你早早就去了竹林,打算趁着人少撩拨晏长公子,可惜没捞着好。”

阿姒没说话。

陈彦以为她默认了。

他既遗憾又庆幸道:“这会整个南阳都说有个小女郎不知天高地厚妄图攀附晏长公子,幸好你冒充的是姜氏旁支女,否则九兄我不知该把颜面往何处搁。”

阿姒倏然起身,干净的眼眸平静得像一片寒潭,盯得陈彦后退两步。

她淡淡瞥了他一眼,赤着脚走到妆奁前,对镜幽幽轻叹:“是啊,有九哥和我这样的酒囊饭袋在,不愁陈氏不沦为笑柄,但我如今好歹是外祖家中女郎,我们九哥可是直接顶着陈家郎的名头呢。”

话方说完,姜珣来了。

阿姒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诚挚又懊恼地道歉:“表兄,对不住,我给外祖家蒙羞了,早知道我该冒充韩氏女的。”

姜珣无所谓地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