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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微微偏着头,斯文的目光像柔和的纱,他很君子地莞尔一笑:“怎么了,是我有何无礼之处?”

额上又是一凉。

阿姒这才发觉是落雨了。

这雨太稀疏,东一缕西一线,以至于她未曾留意,还以为是他的捉弄。她平静地转过脸,淡道:“我是说……落雨了,中书大人可带了伞?”

青年往后一看,身后护卫会意上前:“长公子,属下带了。”

“给我吧。”

晏书珩莞尔接过伞。

阿姒头顶覆上一层阴影,是他在替她撑伞,雨尚还不大,只偶尔在伞面上敲下清脆一声。有伞可撑,她又不傻,没必要和自己过不去。

明明只有几滴雨,可他却刻意把伞偏过来,阿姒目不斜视,余光却不由自主看向一侧。这把伞格外讲究,乍一看是竹骨,实则是青玉所雕,衬得他的手他玉白修长,干净得不染纤尘。

这双手的主人也的确看似光风霁月,若非当初的几度纠葛,她完全想不到他会是如此偏执的人。

他看着,分明是尔雅君子啊。

发觉自己又忍不住在探究此人,阿姒一阵烦躁。她不觉放慢步子,要把一切关于晏书珩的杂念,从眉间挤走。

青年温声轻询:“怎么了?”

阿姒温声道:“没什么。”

随之她想起在宜城的那场大雨。

彼时她尚未恢复记忆,只当自己是个身世不明的普通人,背着她的也是个寻常小吏,他们一道经历过风雨。

当时断想不到会有今日。更想不到两人还会再次同撑一把伞,且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她是走失的陈家幼女,而他是手握大权的世家长子。

两人各自处境都比从前好太多。

若能两不相干,倒也不错。

可阿姒再次料错了。

刚出宫门,车夫满脸愁容地上前:“女郎,我们的马车不知因着什么缘故,一边车轱辘竟是松了。”

阿姒狐疑地看向身侧青年。

晏书珩眸中流泉微漾,嗓音亦温澈,他将她这一眼误解为求助,道:“在下马车宽敞,正好陈府与鄙府相隔不远,女郎若不嫌,不妨一道?”

阿姒收回视线。

晏书珩他再手眼通天,难道还能派人对她的马车动手脚?

她淡说不必,又转向身后车夫:“周遭可有赁车之处?”

待对上车夫为难的目光,阿姒知道没指望了,扭头看到晏书珩温融之中藏着好整以暇的眸光,好胜心被激起:“中书大人,我毕竟是未嫁女郎,和陌生郎君共处一辆马车属实不妥。”

晏书珩得体一笑。

“无妨,我可在外为女郎驾车。”

驾车是君子六艺,但如今的士人极其讲究尊卑,尤其声名在外的大族子弟,并不会随意给他人御车。

这算是给足阿姒面子。

但阿姒不在意虚礼,她只是妥协于越来越昏暗的天色。

上马车时,晏书珩颇君子地上前搀扶,像当初未复明时一样,阿姒鬼差神使伸出手,触到他手心才想起此时非彼时,可收回只会显得小家子气。

更何况,她的手刚一落入他掌心,就被他轻轻攥住。

阿姒微蹙着眉上了车,晏书珩并未进来,看样子是当真要替她驾车。但她还记得数月前初到建康时所听到的盛况,若让他当街替她御车,只怕不出半日,建康城那些闲得没事干的权贵就知道他晏书珩替人驾车,不得把他们的关系编排成什么样?届时晏书珩再稍加利用,指不定她就又和此人牵扯不清了。

她只能掀开车帘。

“中书大人,您还是进来吧。”

晏书珩微讶,从谏如流地入了车内,坐姿端方,气度优雅。

阿姒如老僧入定,分毫不看他。

放置在左前侧几案上轻轻推过来一盘芙蓉糕。阿姒眼睛不听使唤地看了一眼,又冷着眼移开视线。

青年慢道:“此乃芙蓉糕,内子曾对此赞不绝口,女郎不妨尝一尝?”

阿姒依旧冷着脸。

听到他说“内子”,又一阵恍惚。

她的锋芒都藏在微微上挑的眼尾,清亮眼波里噙着惯有的懵懂,好奇道:“大人不是尚未成婚么,何来妻子?”

晏书珩不无怀念道:“是上次说过的妻子。当初她坠崖后,我们偶然重逢,私下做了夫妻,本想替她寻回身份后堂堂正正迎娶,谁料她却被贼人掳去,巧的是,和女郎被掳的时机一样。”

这话几乎明晃晃地把两人间那层纸撕开,但阿姒不上钩,眼中讥诮:“私下做了夫妻,不就是外室?大人若真对那女子有情,如何舍得委屈她。”

晏书珩低头苦笑:“当初的确是我考虑不周,我该再周全些的。”

阿姒不再说话,他将芙蓉糕推过来:“女郎不妨尝尝?”

阿姒疏离道:“多想,我不喜甜食。”

他笑了下,长指拈起芙蓉糕,放在眼前细细端详:“我的妻子喜爱甜食,尤其喜欢安寝前吃点心,可惜她脾胃不佳,常会积食,我只能狠心约束着。但她狡黠,常在我外出时贪嘴。”

阿姒静听着,短暂地失了神。

晏书珩兀自笑笑,把芙蓉糕送入口中,甘甜的滋味蔓延开,冲淡心里细微的失落。吃完这一块糕点后,他慢条斯理地端起清茶饮了几口,用白帕拭嘴,这才继续安静端坐。

阿姒看着他纤尘不染的手,忍不住诧异,这人生来矜贵讲究,当初如何受得了流落野外的日子?

但他从未有过怨言。

真叫人看不懂。

乱窜的思绪陡然被打散,马车骤停,阿姒惊呼出声。

她不能自控地扑向对面,继而一双手稳稳扶住她腰肢。

他双手用了些力,五指勒着她腰肢,要越过衣料,嵌入她皮肉里。温热的掌心贴着阿姒腰肢。

透过轻薄春衫,熨帖着她的肌肤。

视线相对那刹,两人不约而同从对方眼里读到熟悉的意动。

阿姒清楚瞧见,晏书珩眸中慢慢变得幽深,喉结微动,发出压抑的声响。她知道他肯定和她一样,想到了那些往昔,每每做到失'控时,他便会如此掐着不放,五指深深嵌着她肌肤,恨不能更深刻地欺进,直至融为一体。

晨起时,臀上浅浅的五道。

喉间一阵干燥。

阿姒错开视线,青年的手未曾放开,且有加大力度的趋势,声音亦滞涩喑哑:“阿姒……我们——”

我们都别装了,可以么?

话还未出口,车外忽而传来一个清朗少年诧异的声音。

“表兄,你车内藏了哪家女郎!”

车内两人顿时像偷'欢被抓,双双僵滞,阿姒耳根一红。

定是马车上挂着晏氏徽号,那些旷放的少年郎知道是晏书珩因而拦车。这些权贵们一个赛一个的风流,她适才惊慌之下的呻'吟定让人误会了。

阿姒这才发觉他们此刻实在暧昧,她正跨坐在他身上。

裙摆和他袍角交缠难分,很难不让人以为底下遮着的,也是如此。

阿姒脸颊烧起,慌乱中,她怯怯地和晏书珩对视了一眼,红着脸从他身上爬下,理了理微乱的衣裙。

青年在她肩头安抚地轻拍,低道:“别怕,我出去看看。”

“好……”

顾不得旧怨,阿姒点点头。

晏书珩轻整衣袍,掀帘出去,车外是祁氏小郎君:“六郎有事?”

祁六郎目光落在晏书珩微乱的前襟,想起那声叫人酥掉骨头的惊喘,神情更耐人寻味:“无事无事!我的马借了旁人,正巧看到表兄的马车,想着让表兄捎我一道,没成想误了好事!表兄继续,良辰美景,可别让佳人空等。”

车内阿姒脸噌地红起来。

她听到晏书珩无奈轻叹。

“六郎误解了,车内只是一个小妹妹,你莫毁了女郎清誉。”

祁六郎意味一笑:“是,是,我误解了,既是一个小妹妹,便是没什么喽?那表兄可否捎我一程。”

乘车倒是次要的。他还未见过晏表兄身边有人呢,怎不叫人好奇?

晏书珩垂下睫,竟有一丝窘色,倏尔道:“你待我问问她。”

祁六郎眼睛更亮了:“有劳表兄。”

车内,阿姒听到这话,颇此地无银三百两地理了理衣襟,坐姿前所未有的端方,神色亦前所未有的庄重。

晏书珩半边身子探入车内,低而轻的声音在光影蒙昧的车内更显暧昧,平白使得二人关系不清白:“你觉得如何?若不愿的话,我回绝了他。”

时下以洒脱为傲,男女之间不设大防,同乘并无不妥,这是晏书珩的马车,祁六郎又是他表弟。可若让他上车,她和晏书珩之间就洗不清了,阿姒只得朝晏书珩投去求助的目光:“我怕生……”

“无妨,别怕。”

晏书珩像个稳重妥帖的兄长,极为自然地在阿姒发顶揉了揉,在她还未反应过来时出了车外。

阿姒抚着脑袋,哀叹自己上了他的贼船,竟还他占了些便宜。但想到车外少年郎,又觉得摸个头吃的亏可比和晏书珩传出风流轶事吃的亏小多了。

帘外,青年温言婉拒:“我这位妹妹怕生,六郎还是自寻去处吧。”

祁六郎幽怨道:“表兄果真有了佳人忘了表弟,前几日三姐说表兄在赏春宴时看到陈妃幼妹,竟打翻了酒杯,莫非,你车内这位怕生的女郎,是陈家女郎?啧啧,表兄平日不近女色,一旦瞧上了,真是利落,没几日就把人拐上车……”

晏书珩在祁六郎说完他想听的话后,嘴角极细微地扬起,并在少年郎即将胡言论语时打住了他。

“六郎慎言。车内不过是一个十岁孩童,我受同僚之托稍她一程,你莫要胡言,吓坏了孩子。”

“好好好。”祁六郎笑吟吟地让开道,“表兄慢走,改日再聚!”

阿姒脸一阵红一阵白,在晏书珩掀帘那刹端得淡然无波。

他给阿姒递过茶水:“我稍后会着人嘱咐六郎,让他谨言慎行。”

可阿姒觉得按他那醋坛子性情,不应该巴不得他们的关系被添油加醋,好借流言逼退她身侧其余郎君。

他是在以退为进?

怀疑透过她紧蹙的眉头溢出,晏书珩未再过多解释。他看着她山茶红的裙摆,把叹息融入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