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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白的裙被曦光照得更为柔和。她当是刚醒,举止凝滞恍惚。

时间忽而被打乱。

营帐周遭成了山间小院。

元洄步子一顿,拐向反方向,身后有个轻而柔的声音叫住他。

“……江回?”

元洄顿住步子,最终转过身,朝她一步步走去,什么也未说。

“抱歉,我又叫错了。昨日多谢你。”阿姒赧然笑笑。

元洄目光只在她面上停了一瞬,便移向了除她以外的别处,冷淡颔首:“你救过我,不足挂齿。”

他总在强调救命之恩。

若是一年前失忆时候的阿姒,会认为他是害羞而刻意避嫌。

但如今阿姒再思来,却有了不同的判断,元洄当初会娶她,恐怕仅仅是为了报救命之恩。那时不说救命之恩是怕她不安。而现在强调救命之恩,是怕她不自在,才刻意撇清联系。

对他,阿姒心存感激。

她发自内心地,不夹带任何伪装地对元洄又笑了下。

元洄稍怔,垂下眼帘。

阿姒见他似乎也笑了下,看来心情不错,她趁机套近乎。

阿姒指着一侧的便楼:“我想上去看看日出,可以吗?”

其实她是想借着看日出打量地形。也不知元洄是否瞧出来。他点了头,两人先后攀梯上去。

阿姒又开始套近乎。

“你身上这把剑似乎一直没换过。”

“是我师父所赠之物。”

这把剑如今成了江回和元洄的唯一联系,阿姒对着剑道:“原本我还挺怕如今变成元洄的你,但现在看到这把熟悉的剑,又忽然不怕了。无论你是什么“洄”,你都是个重情重义的好人。”

风吹过来,她身后长发翩飞,优柔又迷离,像妖魅。

偏生笑容澄澈至极。

不谙世事的、胆怯的、聪慧狡黠的、果断冷静的……都是她。

元洄一时看不清。

她究竟是怎样的女子?

发觉自己竟在探究阿姒,他蹙了下眉头,察觉要失控,残忍地把二人的距离拉向对立面:“当初刺杀晏书珩便是用的这把剑,只可惜没成。”

果然,阿姒的笑僵硬几分。

随即她开始纳闷。

元洄除去爱害羞,一直都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他是匹虽年轻但也带着危险的狼。一年前的她究竟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敢去逗弄他?

果真失忆会让人发蠢。

提起刺杀,阿姒想起困惑她心头一年的事,好容易和元洄重逢,她实在按捺不住好奇,问他:“我们三人遇见得太过巧合。你可觉得此事蹊跷?”

“不算巧。”

元洄很冷静地说出一切。

“家母故人之子生在晏氏,她曾对家父说日后若北燕与南周兵戈相见,望他莫伤害晏氏年轻一代的公子。此事被我的异母兄长探得。彼时我在南周,兄长欲离间家父家母,顺道铲除我,便收买家父的人,命我前去刺杀。”

但阿姒好奇的不是为何要元洄去刺杀,她直言道:“刺杀是有人蓄意为之,可巧合的是可你我的遇见。”

那是三人纠葛的开始。

元洄默了默。

“你可记得云娘?”

阿姒愕然抬头:“自然记得,她是我那位假爹爹郑五的新相好。”

她自以为她比江回更了解云娘,可接下来,元洄的话让她惊骇。

“她是我父亲的人。

“我父亲察觉了兄长的意图,为了磨炼我,索性不阻止。只暗中派人在历城接应,那人便是云娘。”

此事元洄也是后来才知道。

起初他只知道父亲新近在上庸郡历城安插了个线人,是个女子。

重伤后他逃去历城,来到与线人接头的巷中,见到了阿姒。他以为她是那个线人,这才求助。

发觉阿姒不想救他,且对此事一无所知,元洄才察觉认错。后来阿姒折返了,为了尽快养好伤,元洄只能倚仗她。至于过后会留意她,是因她说他的声音似曾相识、独一无二。

但这些都是后话。

阿姒恍然大悟:“难怪那日云娘让我往那边走。那阵子我要什么,她便给我什么,可她为何不亲自出手?”

元洄说:“不知。”

其实他知道。

回到北燕后,他见到云娘,云娘告诉他,父亲认为他不够杀伐果断,交待她务必让他心性得到磨炼。

云娘早他数月来到历城,进入城主府从低等仆婢做起。

期间她留意到一位郎中。

那便是郑五。

这位郎中家境贫寒,但一个女儿却生得花容月貌、冰肌玉骨,虽不谙世事但气度超尘脱俗。

又得知阿姒失忆,云娘猜到阿姒是高门大户流落在外的孩子。

她有了个想法。

她知道元洄打算在那一带刺杀晏书珩,也知道刺杀不成,无论元洄还是晏氏长公子必会在历城停留。

云娘的任务只是让元洄得到磨炼,而非取晏书珩性命。因而当她察觉郑五想借女儿攀附权贵时,便暗示郑五,把阿姒留着献给晏氏长公子。

过后暗中引导阿姒发现受伤的元洄,让二人产生纠葛。

这一切,只为磨炼元洄心志。

元洄沉默地回想着。

他最终并未告诉阿姒这背后的因果。只说:“许是她不便出面。”

阿姒笑笑:“竟是如此……我还当世事当真有这么巧呢。”

说完又双双缄默了好一会。

元洄率先打破沉默:“我刺杀晏书珩的事,你可告诉家母?”

阿姒说不曾。

“我只说了认错夫君的事。”

这声“夫君”一出,气氛顿时微妙,元洄意味不明地凝她一眼。

少顷,他再问:“为何不说?”

他们母子二人和晏书珩的关系太复杂,阿姒理不清,也懒得费心解释自己的动机,索性耍起赖。

“因为我笨啊,猜不到。”

元洄被她这句无赖的敷衍之辞给逗笑了,冰面裂开缝隙。

他收起笑,淡道:“多谢。”

阿姒望着将白的天际。

东方既白的淡色让她想到一个人,他极爱穿这样的衣裳。

那人在人群里时,是晨间暖融的曦光,温煦柔和。但独处时,就如天色将明时的薄云,温柔但清冷。

阿姒想起赵氏的话。

那个人,他幼时不爱说话,很安静、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不免好奇。

幼时安静的他,和如今煦然的他,哪一个他,才是他本性?

他长成了风度翩翩的温润佳公子,变得那么爱笑,是因为心里孤寂得到弥补,还是戴上一层假面?

好奇之余,又是一阵唏嘘。

他们三人间的纠葛剪都剪不断,是巧合,但也不是全然巧合。

说来是造化弄人。

阿姒拢回散得凌乱的思绪,看着陌生的地界,目光忽而怅惘。

她转向元洄:“我此次回颍川,是因为我父亲祭日将至,如今就剩十日了,我什么时候能……”

话说完,阿姒便察觉元洄周身的气息又疏离了些许。

她一时不知是为何。

难道是他察觉到她在说谎?

阿姒忙解释:“玉玺的事,早前我连听都未曾听过,就连那句遗言,我也不敢保证是真是假。”

“无妨。”

元洄淡声说完,就要转身离去:“我帮你离开,念在——”

“我知道的,救命之恩嘛!”

阿姒笑着接话。

他实在太急于报恩,她都看不过去了:“虽说我救了你,可你也帮过我,不必给自己添太重的负担。”

元洄什么也未说。

他转过身,下了便楼。

刚要分道扬镳,远处传来喧嚣,慕容凛的亲随急急跑过来。

元洄冷声问:“何时如此慌张?”

那亲随迟疑地看向阿姒,女郎正扶着梯子,慢腾腾地挪下来。

他看愣了,撞到元洄神似王爷的冷厉目光,如实道:“南周人来换这位女郎,王爷让属下把人请过去。”

是陈家人寻来了!

阿姒猛然转头,眼底雀跃。她加快了爬下便楼的动作。

楼下,元洄稍滞,声音更为沉冷无波:“是何方人马?”

“是南周中书令,似乎姓晏?”

阿姒始料未及。

晏书珩?!他不是在建康?

一向冷静的她也乱了阵脚,脚下一个打滑,从便楼上摔下。

“小心!”元洄身形迅捷速如猎豹,大步上前接住阿姒。

便楼下方有长枪架子,锐利尖头的朝着阿姒。她吓得紧紧闭上眼,也不去管谁来了,接下来该如何,接住她的人是谁,他们是何关系……

脑海中只剩求生的本能。

她浑身绷得极紧,双臂像藤蔓,死命地搂住下方人的脖颈。

她猝然落入怀里,元洄被冲击得猛然后退几步。

阿姒怕摔下,双臂圈得更紧。

心跳得凌乱而飞快。

耳边只有自己堪比飞瀑奔涌的心跳声,脑海也一片白。唯一的意识都用在紧抓这救命稻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