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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前,也曾有一个人对左正谊说“做自己很重要”。

是他的奶奶。

那是八年前的事情。

有一天,十一岁的左正谊放学回家,发现家门口站着一个老太太,她的穿着颇显贵气,贵气中却透着拘谨,仿佛衣服是借来的,不敢弄脏,因此一举一动小心翼翼。

她的头发白了,半口假牙,腰略佝偻,操着一口外乡口音,叫他:“你是左正谊?”

左正谊听不太懂这么浓重的方言,不知她是哪里人,有点疑惑:“叫我吗?”

老太太手里捏着一张照片,看看照片,看看他,对比之后确认了他的身份,如释重负笑弯了眼,说:“正谊,我是你的奶奶。”

“啊。”左正谊应了声,下意识紧了紧书包背带,躲开老太太伸过来的手。后者却不叫他躲,揽住他的肩膀,盯着他的脸仔细看了又看。

“你长得像爷爷。”她才刚笑出来,忽然又抹泪,眼中盛满大人的心事,泪花映出他的迷茫和无措。

当时,左正谊刚赶走拿钱打发自己的爹,对父亲家那边没什么好感。

但老人不一样,她又哭又笑一脸慈爱扯着他的手,似乎很喜欢他,左正谊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纪决每天都和左正谊一起放学,在旁边看着他和老太太亲热,眼神充满警惕。

当时纪决是很排外的,左正谊知道。

但老太太在潭舟岛待了一个星期,几乎把左正谊宠上天,纪决跟着沾光,也吃了很多好吃的。

左正谊虽然才十一岁,却年少早慧,想得多。

有一天下午,他问:“奶奶,你为什么来找我?”

老太太犹豫了一下说:“我想带你回家。”

“……”

左正谊顿时攥紧手,连脖子都有点僵。他是紧张的,这种紧张很复杂,像是期待担忧和恐惧的混合体,他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但知道,对面这个老人的决定很可能会改变他的一生。

但紧接着,老人忽然叹了口气,说可惜:“我做不了主啊。”

她抱着左正谊哭了一场,把她为何而来的缘由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她说,她住在左正谊的爸爸家,那是她的亲儿子,但儿子和儿媳对她不好。

当然也算不上坏,只是普普通通的相处,和大部分家庭里被无视或被嫌弃的老人一样,她与他们维持着表面的和谐,感觉却像寄人篱下。

因为她要靠他们养活,难免有点低人一等。去年她还生了一场大病,治疗花了十几万,从此更坐实了家庭“拖油瓶”的身份。

孙子也和她不亲。

那个男孩比左正谊大,八年前的当时已经上高中了,青春期叛逆,又被妈妈宠坏,性格相当糟糕。

她每回主动尝试和孙子亲近,都被排斥,次数多了就不敢再往前凑了。

她像家里的边缘人。

直到她听见儿子儿媳因为“外遇”“私生子”的话题爆发争吵,才知道还有一个孩子流落在外。

她多嘴插了句话:“怎么不把孩子接回来?几岁了?谁养他呢?”

儿子沉默不语,儿媳掀了桌子,叫她滚,和她儿子一起滚,“离婚”。

老太太战战兢兢,后悔说错了话。

如果他们离婚,这个家散了,恐怕就是她的错。

虽然她似乎没做什么,但儿子儿媳都怒目瞪着她,好像当初在外地出轨的那个人是她一样。

她一宿没睡着,第二天却心血来潮,决定去看看那个从未见过的孩子。

她觉得自己和他有点像,都是边缘人,不被欢迎。

但至少她是他的奶奶,还可以给他一点爱。

话虽这么说,但这句其实是反话。

她是希望那个孩子能爱她。

左正谊的确爱她,他这辈子唯一爱的亲人就是奶奶。

虽然他们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她慈祥,温柔,总是笑眯眯地看着他,帮他拎书包,做好吃的,原谅他的一切错误,还很依赖他。

这么说似乎有点奇怪,但确确实实,十一岁的小正谊觉得自己是奶奶的依靠。

他不懂那么多,但隐约猜到她在家里可能不被善待,可能是担心以后老了没人管吧,所以想跟小孙子打好关系,将来有人养老。

左正谊单纯的脑子只能想到这个大人们都在谈论的世俗的、近乎功利的理由。

但他不觉得她的“功利”不好,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一副小大人模样,豪气地说:“奶奶,要不你留下吧,我养你噢。”

她摇了摇头。

左正谊说:“我很会赚钱的!”

她还是摇头,转而说一些什么“潭舟岛的学校简陋”“师资力量不行”“你以后怎么办”之类的话,然后双眼溢满忧愁,又说“算了”“你能平安健康地长大就好”……

当时左正谊听得迷糊,当她出现在梦里,那些话就更模糊。

她说:“正谊真是个厉害的孩子,比同龄人都懂事呢。”

她说:“正谊要一直勇敢下去哦,永远做自己,不要被环境改变。”

她还说:“但是也要聪明点,别被人欺负了……”

左正谊十四岁那年,她死了。

当时他不知道,因为自从分开,他们再也没联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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