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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琮根本没有这个印象,茫然摇摇头,曲爸爸叹口气,“你妈妈把你从托儿所接回来,自己在楼下烧饭,结果你要找妈妈,从楼梯上直接滚下来,当时就晕过去了,脑门上缝了五针,三岁以前的事都记不得了,这件事对你妈妈影响很大,忙了半年多,托关系住到厂宿舍去,就是小喻一家住的地方,又千辛万苦把我调回来——为此换了个单位,从检察院到卫生系统,当时我们也发生矛盾,但是没有办法,她一个人实在带不了你,跑到我单位那里去闹,不调回来,就要和我离婚,作天作地,好不容易,这件事居然给她办成了。”

曲琮很难想像一向维持知识分子风度的母亲也有去单位大闹的时候,不禁听得入神,曲爸爸说,“你妈妈年轻的时候太辛苦了,后来又开公司,家里的事情也放不下,她确实有轻微的强迫症,但是,也不是没有来由,我晓得,这几年她脾气越来越不好,但你也要体谅她的焦虑——你年纪大了,总有一天是要飞出去的,可这又要她如何能放心呢?她更年期七八年了没结束,心里总是来火。一个家庭,总是要你付出几年,我忍耐几年,怎么能说离婚就离婚?”

漂亮话当然人人都会说,但日子是要一起过的,曲琮对爸爸的话不置可否,她现在明白母亲控制欲为什么那样强了,但不代表能原谅母亲对她生活的侵犯,曲爸爸看她表情也知道她的想法,叹口气说,“我也不是要给你上什么品德课,说什么孝道,终归我们生了你,没有照看好孩子,是我们的失职。”

他停顿了一下——这是给曲琮留出的空间,这时候她正可以说几句‘没有,你们一直对我很好’、‘一家人怎么说这样的话’,但曲琮保持沉默,这也让曲爸爸脸上有些挂不住,咳嗽了几声,语气更客气,“甚至你从小到大都不怎么开心——你是个要自由的人,性格也像你妈妈,很要强,这样两个人凑在一起,一定要有矛盾的。但是,这又怎么办呢?你不能因此就不认妈妈了吧,现实总是棘手的,你妈妈就是这样子了,我老婆也就是这样子了,她也不是什么坏人,只是太辛苦太焦虑了,那么,能怎么办?不可能逃避,总要要一起面对。”

这像是在说她搬出去住的事,又像是在说她和喻星远的事,曲爸爸好像又是在委婉劝解,叫曲琮忍耐两年,等曲妈妈更年期过去了,脾气软一些就好了。但曲琮还年轻,而且她不像是父亲,享尽了好处,也再没什么可以牺牲的地方了,她总是要和母亲斗一下的,而且现在甚至有反驳父亲的胆量。

“话是这么说,但你可以帮我说几句话的。”她壮着胆子说,第一次表露对父亲的不满。“我有时候想,你和家里有什么关系呢,钱是妈妈赚的,主意都是她的,架是我们两个吵的,可能你们夫妻之间互相支撑,但是对我来说,我觉得爸爸就像是一个影子,也不能让我生活好过点,有没有,我不晓得有什么区别。”

这话确实是她偶然会想起来的,可以说是对曲家事实的陈述,可说出来又非常伤人,曲爸爸脸色骤变,不言不语走出厨房,曲琮说完了也只有一瞬间的畅快,随后便很后悔,匆忙收好餐具,端着草莓楼上楼下找了一圈,还是在书房里找到曲爸爸——他正站在窗前抽烟,曲琮端着草莓走进去,喊了一声爸,“我也没有怪你……只是这么一说而已,别往心里去,我现在还不是好好的?”

曲爸爸是没什么脾气的,他要真有脾气,不对妻子发泄,在女儿面前维护什么威严,那也没意思了,他长叹口气,被女儿拉到椅子上坐下,摆手不吃草莓,曲琮蹲在地上,仰头看着父亲,又把头枕在他膝盖上,她想说一些父亲待她好的事情,证明她心里很有父女亲情,可想了很久也想不出什么,只好说,“我租房的时候,你还偷偷给我钱呢,我都记得的——你对我很大方的。”

“能大方到哪去?我不就那几个死工资。”曲爸爸有些自嘲,到底还是拨弄一下女儿的浏海,又拍拍她的肩膀,“其实你说得对,我这个爸爸也当得不好……没有办法,你妈妈脾气太大了,这个家里,她的自我越来越膨胀,我不想和她吵,只有委屈你了。”

人到这个年纪,离婚已不是选项,后悔更无从谈起,再怎么样,曲琮这个女儿都这么大了,而且也很有本事,曲爸爸没有后悔,只是有一丝遗憾,他说,“年轻时候不懂得这个道理,我们的性格实际上不太合适,我也治不住她,她太能干了,那我就只有让一点。你和小喻,在我看来也一样,你不找小喻,也是对的,我想你妈妈年轻时候也不会喜欢自己现在这个样子。”

曲琮知道这也只能靠她自己去和妈妈摊牌,爸爸这么多年养成的习惯,是不会为女儿改变的,妻子膨胀的自我,吃掉了他的性格,他已反抗不了妻子,真就像是影子一样,除了那杯茶、那支烟之外,曲爸爸什么都只是一点点,对女儿的感情大概也只得这么一点点。

她也早习惯了如此,不觉得孤独,反而有一丝安心——只剩这么一点点的人,是不会做什么危险行为的,只有欲.望很强的人,才会上下其手、弄权舞弊,曲爸爸连物欲都没有了,他不想享受,也不想给继承人留点什么,人生只有忍耐,他贪钱来做什么?他一定不认识纪荭,也不会对她可能的手段有什么反应。

曲琮最怕就是和爸爸谈下来,发现曲家早就和格兰德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利益输送,自己只是链条上的一环,大错已经铸成,那留给她的选择余地将会很少,现在她心底宽松多了,枕在父亲膝上,梦呓似的幽幽说,“我也不喜欢小喻,他不能给我安全感……有时我觉得很慌,我在社会上看了很多,人心真的很可怕,爸爸,其实我有时候也理解为什么妈妈想让我去读博士。”

“她自己看多了,吃多了苦,只想你一辈子平平淡淡、平平安安。”曲爸爸慈爱地说,“这样也没有错,但你还年轻,肯定想闯一闯。”

“是啊,入行了才知道,世界有时候真的很可怕,爸爸,你认不认识一个叫纪荭的人?”

曲爸爸确实没听过纪荭的名字,曲琮侧着头把父亲的反应看在眼里,这口气真正松了下来,也许纪荭的目标真是自己的大伯母,连曲爸爸都只是跳板。“她是我们的一个大客户,是格兰德的,你知道格兰德吗?太有钱了,她在那么有钱的公司里,做到那么高的位置,我就觉得她……很可怕,给我很大的压力……”

“她叫你做犯法的事了?”曲爸爸自然听过格兰德,他声调扬起来。曲琮慌忙摇头,“没有,只是……唉,我发现他们公司好多违规操作,但是我什么也不能说,这种事在社会上很常见,只是我心里还是觉得很难受,我想说,但是一想到她那么厉害,一旦我说出去,她肯定对付我——哎,有时候我也想辞职。”

“这我之前也告诉过你的,你要想想好。”曲爸爸讲,“再回来读书的话,你妈妈那一关可不好过。”

曲爸爸确实提醒过她,母女俩已经撕破脸了,曲琮想放弃工作回来读博,以后就不存在自尊这一说了,现在恐怕还要加上一个婚姻自主权。曲爸爸对她还是鼓励为主,也叫她不要多管闲事,企业违规的事情,他见太多了,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情——在曲爸爸看来,没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工作你只管做去,她叫你做非法的事,你不要接,你才入行不到一年,一切有你上司做主,实在不行,那就辞职——不过,也还好,她应该很快就要忙起来了,应该没心思为难你。”

这就是曲琮想要知道的重点!她忙活一晚上,还不就为了从父亲嘴里探出这个?只是曲爸爸一向嘴严,从来不说单位的事,干问是问不出来的,也就是今晚的氛围亲密,他确实也对曲琮感到愧疚,这才半推半就在曲琮撒娇下吐露一点内情,“格兰德很快就要有□□烦了,他们的王牌产品出问题了,我们这边也还在调查和试验——这件事,你不能透露出去,如果是真的,在我们国家他们就要支付一笔天价罚金。”

“王牌产品?是什么问题?”曲琮再问,曲爸爸就不说了,“按纪律这都是不能讲的,尤其是你和格兰德的业务有交叉,知道太多,对你也不好。”

但禁不住曲琮磨缠,他还是再说了四个字,就紧紧闭上了嘴巴。

“——是格乐素!”

格乐素!

怎么会是格乐素!

曲琮一时不禁愕然——这名字,她太熟悉了。

就像是一块拼图终于落位,她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拨开云雾见真容——这张网她不说全看分明,但已有了模糊的感觉,她终于猜到纪荭想从他们家身上得到什么了。

这件事的确不会伤害到曲家,但却让曲琮不寒而栗,更对纪荭燃起一丝畏惧——如果,如果她猜的是真的的话。

那纪荭该是多么的可怕,又多么的可怜啊?

这一夜,曲琮失眠了,却罕见地没有搜索资料,而是选择了别的办法打发时间——就连她,也失去了靠近真相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