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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荭的声音懒懒的,“我有点不太舒服——我回来了你们不上门请安?”

她像是什么都没察觉,还是平时斗嘴的语气,元黛顺着她的话说,“好啊,我们上门给你请安——你在哪呢,家里?”

纪荭吓一跳,“还真来啊?不必了吧。”

她似乎是在家里,至少感觉上像是,也没说出别的处所,只是很不愿元黛来访,简佩让元黛和她纠缠,开车直取淮海路,到了小洋房门口却一无所获,重门深锁,物业说,“纪小姐还没回来嘞,您要么给她打个电话啊。”

两个大律师对视一眼,都觉得有点不对,元黛问,“你到底在哪啊,我们在你家门口呢——还想拉上你一起吃烧烤——”

“烧烤就算了。”纪荭咳嗽了几声,“我是真有点不太舒服,估计机场空调太足了。我想睡一会,改天约吧。”

她的语气真有点虚弱,元黛不好再逼,挂了电话和简佩交换眼神,“生病了不在家,在哪?”

“肯定不在医院了。”简佩猜测,“难道养了新的小狼狗?”

“那大可以直说,而且她那么贪图舒服,为什么不养在自己家?格先生一向不管她这方面的事。”元黛越想越不对,她心头一动,“我记得她上次手术是曲琮陪护的——你等等。”

纪荭是人,人的行为模式就是可预测的,他们在虚弱的时候会蜷缩回最安全的巢穴。元黛和简佩又从浦西开回浦东,徒劳无益地绕了S市半圈,最后还是回到华锦附近的高级公寓,简佩去按了门铃,纪荭的脸出现在可视对讲机里的时候很无奈,但还是给她们开了门,“曲琮真的对不起我的信任。”

“我毕竟是她的老板。”

第一次造访新房子,两个大律师本能都是东张西望,不错过一切细节,简佩自来熟,四处门都打开看了看,评价说,“这个房子才是我想象中你会住的那种。”

元黛想笑话纪荭平时是不是都在这里养小狼狗,是不是因此才羞于告诉老朋友,但她看清纪荭脸色就不开玩笑了,“你是不是真发烧了?”

纪荭满面红潮,她清清嗓子说,“可能是,吃点退烧药就好了——你们别太靠近,传染,这可能是流感。”

纪荭和元黛年年都打流感疫苗,她们不畏惧,元黛说,“你已经吃什么药了?开水壶在哪里?”

她家务能力不比简佩强,简佩毕竟是两个孩子的妈,已经拉开冰箱门去看食材了,“晚饭吃了没有?可有鸡?感冒了不能吃白粥,煮个鸡汤面吧?”

纪荭倒在沙发上,“什么都没有……这房子都是物业叫人打扫,没有管家。”

她很快睡着了,元黛和简佩打开手机找到外卖软件,半小时内药和食材都到了,纪荭家里有全套厨具,但几乎没有使用痕迹,简佩翻出电高压锅,半个多小时熬出鸡汤,滤掉油下了三碗面,给纪荭的那碗特意煮得软烂。

“起来吧,”元黛隔着橙色H字羊毛毯拍醒纪荭,“吃点东西再吃药。”

她又给纪荭测一下耳温,37度6,还好,只是低烧,“问题不大,明早要是没退烧再去医院。”

她们三个人很少吃这么朴素的晚饭,一人一碗面,在餐桌边各自捧着,桌子中央放了一包榨菜,元黛挤了一点,还挤多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好像侵占了姐妹们该得的份。

“哎呀!”她惊呼着,也立刻遭到斥责,简佩从她碗里挑走两筷子榨菜,“自私!”

“我不是故意的。”元黛哀叫着,但她又有一点洁癖,“可你也不能从我碗里挑吧——沾了我的口水,好恶心呀。”

纪荭拄着筷子看她们两个人斗嘴,喝了点热汤,她精神多了,唇边竟难得带起温存的笑意。

“又是榨菜。”她说,“袋子里还有一包新的啊,再开就是了——又不是十几年前了,那时候榨菜是真的稀有资源。”

“啊,是啊。”元黛这才想起来,“我们读书的时候有一次也是,你病了,我们来看你,给你带笔记,然后简佩还带了鸡汤罐头,还有一包挂面,两包意面……”

她闭上眼回忆,“是Lasagna,还有一包榨菜,那时候挂面和榨菜还难买的,学校附近没有亚洲超市。”

“那时候哪有现在这么方便?就是很珍稀的资源啊,病人才配吃挂面,我们只能吃鸡汤意面,然后三个人一起分榨菜,病人可以多吃两条。”简佩也想起来,不禁边说边笑,“我和你就这样坐在对面,眼睛盯牢了对方,你夹一根,我跟着夹一根,谁也不许多吃。”

那是她们读书期间常见的趣事,穷人花了大钱出来读书就是这样子,自己带来的家乡味吃完之后,亚超的榨菜都有些奢侈品的味道,元黛说,“哎哟,我好想多吃几口啊,但只能忍着。后来回来了,过了35岁再也不吃了,钠含量太高,容易水肿。”

“确实不该多吃,我们本来就经常熬夜。”纪荭讲,她是懂得养生的。“吃太咸万一高血压了,非常麻烦。”

“所以上了年纪以后,吃东西就变得没意思了。”简佩叹口气,“永远的淡味,永远的纤维,永远的控糖。”

确实,也就只有年轻才能无拘无束地享用美食,也只有年轻时才有那么旺盛的食欲,那包你争我抢的榨菜,是年纪渐长以后再也不能创造的回忆,十多年前能和你分享榨菜的人,如今仍能坐在一起,实在是一件很值得庆幸和欣慰的事,三个女人互相看着,唇边都不禁出现了笑意。

“你也老了。”元黛觉得纪荭太沉默,把她带入话题,“我记得你非常少生病的,好像35岁以前我只记得你病过一次,就是抢榨菜那次,这几年不行了,光今年,曲琮送你回来一次,我们来找你一次,这就两次了。”

“曲琮那次不能算,那次做手术而已。”纪荭一贯地要强,但她今晚似被病魔击倒,变得比平时柔软,望向姐妹们的眼神比平时温情许多,“这十几年好像就病了这两次。”

她笑了一下,“病的原因也都一样。”

“机场风太冷?”简佩记忆力很好,“不可能,我记得我们那时候快期末了,你不可能坐飞机。”

元黛和纪荭两人都瞪她一眼,反应太慢活该受这个待遇。纪荭撑着下巴望向窗外,神色很感慨,大概人在病中总是脆弱,她今晚也失常了。

“不是风太冷。”

她说,慢慢去挽袖口,“是因为那个男人。”

这句话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