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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炎又“嗯”了声,嗓音有点儿哑沉。

纪初桃轻快地“呼”了声,借花献佛,将手里的柿子分给祁炎一个,弯着眼温柔道:“这个送你,柿子送世子,事事如意。”

天高云淡,她雪白手腕上的银镯折射出清亮的光泽。

于是那只柿子兜兜转转,又回到了祁炎的手里,带着她香软的体温,沉甸甸的,但又让人感到无比轻松。

“走罢,天色不早了。”

纪初桃道,一行人按照祁炎先前定下的捷径走去。

但到了玄真巷门口,祁炎却止住了脚步。

“怎么啦?”他突然停步,纪初桃险些撞上他的背。

祁炎负手望着悠长僻静的巷子,指腹摩挲着那只手里温暖的柿子,片刻,调转方向道:“换条路。”

“不是说走这条路近些么?”

“别的路更有趣。”

“是吗?”

“嗯。”

“天这么冷,好像要下雪了呢!祁炎,你喜欢雪吗?”

“不喜。”

“……”

风卷起地上的枯叶,一只熟透的柿子吧嗒砸在地上,溅出甜蜜的汁水。青石砖的街道上,一黑一浅两道身影并排而走,如同镌刻在画里。

与此同时,玄真巷深处。

寒风袭过,宋元白打了个喷嚏,吸了吸冻得通红的鼻子。

墙角里猫着七八个蒙面大汉,眉毛上凝着一层冰霜,瑟瑟发抖。

“宋将军,这都两个时辰了,您说的人怎么还没来?”说话的人牙关打颤,冻得稀里糊涂的,“会不会弄错时辰地点了?”

“他记性好着呢,不可能弄错!”宋元白抖着脚取暖,不耐地朝巷口张望一眼,心道怪了,祁炎怎么还没来?

“不会不来了吧?”

“闭嘴!这是一场硬战,谁也不许退缩!”宋元白挨个在他们脑袋上拍了一掌,凛然道,“这是军令!”

众人偃旗息鼓,重新打起精神盯住巷口。

半个时辰后……

“要不,散了吧?”弱弱的声音响起。

宋元白面色铁青,指节捏得咔嚓咔嚓作响,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祁、炎!”

……

翌日,宋府名下酒楼。

“祁炎!你这混蛋!”祁炎一进厢房,便见一个“疯子”扑了上来,悲愤大喊道,“你知不知道老子冒着寒风等了你多久!”

祁炎单手格挡住宋元白挥过来的一拳,顺势一扭将他的手反剪在身后,“啧”了声不耐道:“你发什么疯?”

“呵,我倒要问你!说好的配合你演一出英雄救美,你为什么不来?!”宋元白桀桀冷笑,反手又是一拳。

于是另一只手也被祁炎制住。

“……”

宋元白气喘吁吁,翻了壳的王八般被按在墙上,心如槁灰。

“闹够了没有?”祁炎松开他,在凭栏旁的案几后撩袍坐下,衣衫依旧熨帖齐整。

相比之下,宋元白像是个摧残后又被抛弃的小媳妇,红着鼻子,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昨天冻太久,有些风寒了。

“给我个解释,为何放弃计划?”宋元白整理好衣衫,余怒未消,气势冲冲在祁炎对面坐下。

“假。”祁炎给自己斟了杯酒,一个字做了交代。

宋元白寻思着不来假的难道还来真的?“获取三公主的信任,里应外合”这个策略不是你敲定的么?然而刚要质问出声,却见祁炎听见他腹诽似的,眼刀一横。

宋元白怂了,泄气道:“罢了罢了,三公主身边有个侍卫还挺厉害的,这招英雄救美确实粗糙了些,不如从三公主的喜好入手。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三公主近来有没有想要的东西,或是想做的事?”宋元白揉着手腕问。

祁炎换了个姿势,望着阴冷灰沉的天,思索片刻,道:“雪。”

她说过,想去看雪。

“这就是了!”毕竟是万花丛中过的狗头军师,经验丰富,宋元白很快又生一计。他连连打了两个喷嚏,带着鼻音道:“这次绝对给你来个不假不俗的!”

祁炎眸色一动:“说说看。”

说罢倾身向前,如此这般低语一番。

“可靠吗?”祁炎十分怀疑。

“此计需天时地利人和,乃我压箱底的手段!别说是三公主,便是石头见了都会动情!宋元白一脸自信。

说到这,他又站起身来,上下打量祁炎一眼,摸着下巴嫌弃道:“就是你这衣裳需换一换。年纪轻轻,却整天穿着黑不溜秋的,届时往三公主身边一站,衣裳融入夜色,只见一个头在空中晃荡,岂不吓人?”

祁炎不语,想把宋元白的头揍去空中晃荡。

……

十月底的风就像是刀刮似的猛烈,然而这两天却忽然安静了下来,阴沉无风,只是冷得人指头疼。

公主府,一室暖香。

府令晏行是个风雅之人,除了能将纪初桃的公主府安排得井井有条,更是饱读诗书,精通金石字画,来呈送账本时粗略扫了眼纪初桃正在描绘的丹青,便指出了画卷中亭台的布局稍有欠妥。

与他谈论经史,也能侃侃而谈,却不让人觉得卖弄才学。

纪初桃很是好奇,问道:“晏先生明明有经纬之才,为何不去考取功名入仕呢?来本宫这儿做府令,未免太屈才。”

晏行敲着折扇,笑吟吟道:“每年贡生秀才数以万计,考中之人能有几个?倒不如来殿下面前混个眼熟,说不定还能仰仗殿下举荐,一步登天。”

他一副玩世不恭的语气,显然是在玩笑,纪初桃便顺着话茬道:“若本宫有这本事,祁将军早就洗去污名,官复原职了。”

正说着祁炎,祁炎就来了。

“祁将军——”纪初桃在屋里朝他挥手,尾音轻快上扬。

祁炎从外头进来,披着一身寒气,步伐总有种大刀阔斧般的沉稳,冷淡扫过纪初桃身边的晏行。

晏行笑意一顿,随即慢悠悠地起身,朝纪初桃拢袖一躬:“殿下先忙,晏某告退。”

“祁炎,你在忙什么呢?”纪初桃将那幅画错的游园图揉成一团,随口问道。

“太史局已测过天象,明夜戌时八成有雪。到时候你设法将三公主约去东街朝露楼的飞天画桥之上,记住一定要在画桥之上,那儿视野最好……成败在此一举,不许不来!”

分别前宋元白絮絮叨叨许久,祁炎决定再信他一次。

“听闻明夜有雪,”挺拔强大的少年逆着殿外的寒光站着,没什么表情,发出他的第二次邀请,“殿下想去看看吗?”

纪初桃抬起杏眼看他。

“……那些风花雪月的东西,都是骗人的戏码。若是男人拿这些东西哄你,可要擦亮眼睛。不过,也不要急着拒绝,男人嘛,须吊着他才好。”

耳边回响起二姐的耳提面命,字字珠玑,简直比纪初桃的预知梦还要精准!

她并不羞涩慌乱,望着祁炎深邃张扬的眉眼,扑哧一笑:“好呀。”

……

“所以,他约你今夜去赏雪?”

承平长公主府中,纪姝懒懒抬眸看了眼云墨低垂的天色,的确是个雪夜。

看来,是蓄谋已久了。

“你应允了?”纪姝又问。

纪初桃不太好意思,托着腮轻轻“嗯”了声,诚实道:“因为实在好奇……二皇姐,你说他究竟想做什么呢?”

“去了不就知道了?”纪姝唯恐天下不乱,又暗自佩服纪妧的手段高明。

放一个祁炎在纪初桃身边,无疑是为她开了一扇禁忌的大门。自此明刀暗箭,爱恨贪痴,哪一项不会逼着她成长?

“记得多带几个侍卫,远远跟着。”纪姝提醒纪初桃。又见她只穿着普通的藕粉冬衣,素面朝天,便问道,“你就穿成这样去?”

纪初桃张开双臂转了圈,左右看了看,“这样挺好的呀。”

“便是你这张脸生得再好,也不该如此暴殄天物。”纪姝眼眸一转,随即吩咐侍从,“去将尚服局新送的那套石榴裙取来。”

小半个时辰后,落地铜镜中映出一个红裙小美人窈窕的身姿。

镜中的自己一身大袖织金石榴裙,鬟发轻绾,轻眉杏目,额间一点花钿,与嫣红的唇色交映,精致之余更添了几分娇媚秾丽。她光是清清落落地站在那儿,便令整间暖室都亮堂起来。

纪初桃抿了抿唇,小声道:“会否太艳了些?不过是去看场雪而已……”

纪姝对自己的作品甚是满意,屈指弹了弹纪初桃的额头,哼笑着说:“傻子,这可不仅是赏雪,更是一场无形的交锋,谁落在下风,谁就是被掌控的那一个。”

“来,我教你如何应对。”纪姝拖着长长的笑,在纪初桃耳边几番低语。

与此同时,酒楼厢房内。

“衣裳换好了没?”宋元白沏了杯茶水,朝着屏风后那道矫健的影子打趣道,“要不要帮忙啊,祁炎?”

“不用。”祁炎沉声道,随手将换下来的墨色武袍搭在屏风上 。

“真不用帮……”宋元白端起茶盏,却在见到屏风后走出的那人时骤然呆住,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祁炎显然误会了宋元白的反应,冷淡道:“我换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