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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初桃莫名打了个哆嗦。

“不需要!”她愤愤翻了个身,下了逐客令,“本宫要睡了,祁将军也去歇着罢。”

祁炎轻轻掸了掸披风的褶皱,转身面对着床榻的方向。

纱帐模糊,看不清他的脸,只听见他不同于往日的低哑嗓音传来:“臣看着殿下入睡。”

纪初桃脸一热,“你在这,本宫睡不着。”

祁炎沉默,负手后退了三步。

“再退。”

祁炎又退三步。

“再退。”她尝到甜头,得寸进尺。

极低的嗤笑传来,闷在喉咙里,有着疆场男人特有的疏朗轻狂。

榻上小小隆起的一团,祁炎按捺满腔滚烫,只轻轻道了声:“晚安,殿下。”

纪初桃心脏突地一跳,忽然想起他被人送来做面首的那晚,自己也是望着屏风后他孤傲的影子,轻声道:“晚安,祁小将军。”

一个季度过去,这场没有硝烟的交锋,已悄然换了攻守。

片刻,很轻的开门声,是祁炎退离了寝殿,并未继续那些令她戒备的奇怪举动。

纪初桃放下心的同时,又越发想不明白:祁炎闹这一出,到底图什么呢?

……

惊蛰,春始回暖,桃粉杏白。

纪姝府上送了请帖过来,说是园中的梨花开了,邀纪初桃去府上赏花饮酒。

纪初桃对着镜子妆扮,宫婢们捧着妆奁盒供她挑选。

纪初桃正犹豫是戴翡翠步摇簪好,还是祥云瑞兔抱红宝石的钿子好,便听见身后一个熟悉沉朗的嗓音传来:“红的好看。”

纪初桃回首,只见祁炎穿着暗纹深色武袍,墨玉腰带,黑发高束,抱着剑立在身后,也不知站了多久。

仗着有块令牌,他这几日算是将“贴身服侍”的“贴身”二字发挥到了极致。

纪初桃出门,他必在马车旁候着,唤她:“殿下。”

纪初桃沐浴出来,他在廊下候着,抱臂倚柱:“殿下。”

纪初桃就寝,他拍了拍一丝褶皱也无的被褥,转身看她:“殿下。”

大多时候他还算安静收敛,不烦人,只是突然没有冷言冷语的坏脾气,让纪初桃惴惴不安,总觉得他在酝酿一个更大的阴谋。

而且有时和他独处,视线不经意碰撞到一起,气氛会突然变得古怪,就……热得慌。

好在今日要去见二姐,可以向二姐询问支招,否则她还真不知该如何熬过这两个月。

思及此,纪初桃偏生掠过那只嵌红宝石的瑞兔钿子,选了翡翠步摇簪斜插在小髻上,如愿以偿地在铜镜中窥探到了祁炎略微失望的神情。

小胜一局。

纪姝是一个对美要求到极致的人,用谏臣的话来说,便是风流奢靡,极尽铺张。

但此时雕梁画栋,各色美男或坐或立,衬着梨白似雪,便是墙角也美得能如画似的,全京都怕也找不出第二处能媲美的盛景。

“二皇姐可不似本宫好说话,待会儿你就不要进去了,辛苦小将军于廊下等候。”纪初桃嘱咐祁炎。

她知道祁炎性子傲,二姐说话又口无遮拦,若是起了冲突,反倒败兴。可若将祁炎丢在府中不管,又违背了贴身之约……

“殿下放心,臣有分寸。”祁炎看起来神色如常,对周围美男们好奇的目光视而不见。

行至梨苑,却见亭榭外站着一人。

是李烈。

高鼻深目的异族青年,却受了重伤,一只胳膊用绷带吊在颈上,一条腿断了,拄着拐杖,脸上也有不少伤痕,身上看不见的地方只怕更多……可即便伤成这样,他也依旧靠在廊下,远远守着亭中设宴赏花的纪姝。

纪初桃踏着一路飞雪似的花瓣入了亭中,内侍将挡风的帘子撩开,她方察觉大姐纪妧和皇弟纪昭也在。

一家人难得聚齐。

纪初桃给长姐和皇弟行了礼,便听见纪姝笑道:“行了,你知道我这儿是最没规矩的。别管什么长幼礼节,过来坐便是!”

纪初桃依言坐下,想起李烈方才的惨样,没忍住小声问道:“二姐,北燕质子怎么伤成这样啦?”

纪姝笑得凉薄,毫不忌讳道:“我让人打的,躺了半月,今日才能下床。”

一旁,纪妧清了清嗓子,端起茶盏轻抿,“今天不议朝政,只谈风月。”

纪初桃的视线在两位姐姐之间转了一圈,已大概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北燕残部借献图行刺,势必牵连到质子李烈。按照大殷的习俗,若两国再起纷争,质子是要被杀头祭旗的。

二姐先行罚了李烈,给大姐一个交代。虽是打个半死,但能好歹保下他一条性命。

可是,李烈和北燕人不是同族么?为何北燕残部会不顾王子的死活,也要来行刺呢?

顾及大姐说了“不议朝政”,她便也只能压下心中疑惑。

“倒是你,看起来进展不错。”纪姝妩媚的眼一转,扫过远处廊下伫立的祁炎。

“二皇姐……”纪初桃一言难尽,没敢说自己近来方寸大乱,被祁炎一招“以退为进”压制得死死的。

她接过侍从递来的春酒小小抿了一口,轻声叹道:“若是我同二位皇姐一般,天生就是大胆威严的决策者便好了。”

这样,她便不会总被祁炎扰乱了心神。

“你以为,我和阿妧天生就是铁石心肠之人?”纪姝咬着酒盏,笑吟吟道,“阿妧年少时,不知明里暗里掉了多少眼泪呢。”

“承平,你醉了。”纪妧淡淡瞥眼,唤了纪姝的封号。

纪姝这才收敛些,没有继续抖露下去。

但话题一开,无疑勾起了弟妹们的好奇心。在纪初桃心里,大姐一直是威严强势、无所不能的,她无法想象,面对巨大的压力大姐独自落泪是怎样一番情景……

只是看着大姐如今这般风轻云淡的模样,莫名心疼。

“那二皇姐呢?”纪昭不敢追问纪妧的过往,便将话题引至纪姝身上,“二皇姐可也有落泪的时候?”

纪姝摩挲着酒杯,似是喝醉了,脸色越发冷白,唇色却红得艳丽。

“有啊。”她淡淡抛出一段往事,在所有人心中掀起波澜。

“当年去北燕和亲,我差点……就逃婚了。”她笑得没心没肺,“若是我逃婚成功,北燕一怒攻城,可就没有如今的大殷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露出些许异色。

良久,纪妧放下酒盏,沉声道:“这件事,为何你不曾说过?”

廊下,飞过几片梨白。

祁炎执剑而立,目光瞥过身侧倚着的重伤者,平淡问:“她为何救你?”

李烈将视线从梨树下的凉亭中收回,默了会儿,似乎在费力地理解祁炎这番话的深意。

半晌,他用生疏的汉话回答:“因为很久以前,我救过她。”

祁炎没再继续追问。

感官敏锐的强者无需对话,便能猜着对方心里在盘算什么。

他在等李烈开口。

风过,梨花飞雪,一场没有战火的拉锯。良久,李烈淡色的眼睛望向祁炎,咕哝了一句北燕语。

祁炎在边疆长大,自然能听懂异族语言。

李烈说的是:“我们可以合作,祁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