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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崩地裂的声响还未结束,黑骷髅们的嘶吼声却渐渐停息。

它们空洞的眼窝从高处看向下方祭台中的周子息,明明眼窝中什么都没有,只是黑色的骨架,却给人一种悲伤凝视的感觉。

长鱼叶对现状也有几分惊讶,却没有半分害怕,他转过身去,抬头看踩着星线的明栗,又看了看巨大的黑骷髅们,摸着眉毛笑道:“哈哈,这么热闹啊。”

可惜别人不想跟他轻松对话。

明栗看见站在祭台上的周子息,跟她从前入梦见到的一幕相差无几。

梦中祭台上的人阴沉冷淡,周遭黑雾环绕压抑无比,尸骨堆透着森然气息,与死亡为伍,产生的压迫感很容易让人崩溃。

更别提在这里待五年。

周子息要在这五年里反复死去,不断产生新的怨恨,忘记曾心怀动容的每一个瞬间,那些归结为美好的、救赎他人生的情感全都被抽离。

到最后,连恨意也不会给他。

就算面对残忍折磨他的人们,周子息也难以生恨,只是淡漠。

祭台上的周子息寻着天地间熟悉的力量牵引,缓缓抬头,目光的焦距对准上空踩着星线的人,黑蒙眼眸中倒映的明栗也在看着他。

她的师弟,本该在北斗有同门相伴,有师尊教导,有朋友带他游走天下。

这漫长的五年,上千个日夜,周子息本该自由生活在这天地间,享受阳光与星月的照耀,等到明栗回头跟他说一声喜欢,却都沉没在这暗无天日的山底。

这些人对周子息做的事,不可原谅。

明栗手中长剑迸发尖啸声响,堪比之前黑骷髅们怒吼的星之力威压将飞溅的石子们碾碎成齑粉,她看向祭台边上的长鱼叶,眼中杀意毫不掩饰,瞬影而下。

观星。

双镜。

明栗同时使用两个神迹异能,观星能看破长鱼叶的所有伪装和走位。

人还未到,长鱼叶站的位置已经被星之力威压击碎出一道大坑,坑中地面下陷。

长鱼叶瞬影的速度很快,在地面塌陷之前就已掠身退开,灰尘四起,碎掉的石子们在明栗挽剑后悬空倒转朝长鱼叶追击而去。

两人交手只在瞬息之间,碎石子在长鱼叶挥手时碎成齑粉,齑粉过后无数明镜碎片环绕四周,每一片都倒映着他的身影。

后一步到场的书圣抬手点出数道行气字诀,杀意决绝,明栗却没有回头,现形的双镜将数道行气字诀反射,附加明栗同样充满杀意的星之力。

两股相同的灵技力量对决,掀起的飓风让周边花树再次断裂倒塌,宋天一忍不住又往后退了退,这一退就直接退去黑骷髅身后遮挡前方的星之力冲击。

他和观战的方回都忍不住心中感叹,这就是大陆顶尖朝圣者的实力吗?换做是他俩,根本不会有跟明栗战斗的欲望。

光是心之脉的压制,让他们面对明栗时想要还手都会非常的艰难,能在这份灭顶的威压中还能坚持不跪下没有被碾碎,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星之力碰撞中让束缚着周子息的铁链们疯狂摇晃发出刺耳的声响,长鱼叶后撤离开祭台,明栗落地的瞬间,追击长鱼叶的碎镜们将铁链斩断。

周子息感受到身上沉重的束缚被卸除,裹挟着星之力的烈风却没有伤到他分毫,被风扬起的发丝掠过他脸颊,轻蹭鼻尖。

明栗站在周子息身前,她已经看出了师弟眼睛的问题,察觉周子息看不见,于是伸手抓住了他冰凉的手腕。

此刻千言万语不及两个人指尖的触碰。

周子息感受着手腕传来的温度,冰冷的铁链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明栗温柔地安抚,他能感觉到师姐就站在身前,甚至能闻到熟悉的发香。

这些日子他没能出去找明栗,师姐应该没有扎辫子就来了。

是我师姐来了。

是我喜欢的人来了。

这感觉是如此奇妙,好似这世界最美好的瞬间,刻骨铭心,又让他生出无边勇气和力量。

周子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知为何,这瞬间他脑子里闪过曾在北斗的一幕幕:在摇光院的花间小道和明栗一起看小狗们啃骨头;在落星池和明栗一起对招;在夏夜的凉席边和明栗研究法阵星线;在冬日的庭院屋中为她涂抹唇色。

即使他看不见此时的明栗,可记忆里的人仍旧鲜活,始终存在。

明栗收起神武,抬手遮住周子息的眼睛,掌心触碰到纤长的眼睫,她问:“谁干的?”

周子息嘴角微微弯着,有些恶劣地说道:“眼睛的话,主要是那个爱说废话的幽游族长。”

明栗回头,眼含戾气地朝祭台下方的长鱼叶看去。

长鱼叶神色无奈地摇摇头:“好久不见啊,你还是跟五年前一样,见面就打,好歹跟我说说话再动手吧。”

明栗转过身去,将周子息护在身后,面向长鱼叶说:“你把我师弟害成这样,还指望我跟你先说声再动手?”

长鱼叶说:“他变成这样,都是命运的选择。”

这话过于好笑,让明栗心生厌烦,抬手时神武白骨生花化作刀剑,剑尖对准敌人,她说:“你的命运,我已经替你做出了选择。”

长鱼叶笑道:“你曾在这里失败过一次,还有自信做出选择吗?”

明栗不打算跟他废话,凝聚星之力时,一手抓住周子息,打算带他先离开祭台,却发现身边的人没动。

长鱼叶摊手道:“你想带他走?那可不行,他要是走出这个祭台,可就出大事了。”

他笃定周子息不敢离开祭台,明栗也带不走他,所以才表现得一点都不着急。

明栗反被周子息抓着手,听他不紧不慢道:“师姐,他说得没错,不过没关系,让我出不去这件事,他很快就会后悔的。”

听他说话的语气,明栗就知道周子息没有完全恢复所有情感,她扫了眼不远处的书圣,无论如何,她都要在这里把一切做个了结。

周子息有自己的想法和决定,在那之前,他遵从本能最真实的渴望,将看不见的人拥入怀中。

长鱼叶:“……”

“也行,反正他不敢出来,就给你们师姐弟一点叙旧的时间。”长鱼叶笑眯着眼回头,看向其他人,“还有两位客人等着我招待啊。”

宋天一这才从黑骷髅身后走出来,指着长鱼叶说:“偷别人家的神武不好吧!”

长鱼叶彬彬有礼道:“那跟你们借如何?”

宋天一:“不借!死也不借,赶紧还我!”

“好说好说,很快就能还你了。”长鱼叶目光掠过方回,没有说话,转而看向站在山坡上的岁秋叁时,眼中笑意明灭,“地鬼之怨的化身,罕见呐。”

周遭的黑骷髅们在看长鱼叶,岁秋叁也在看他:“初代朝圣者们的后裔,延续神谕罪孽的人,也是剥夺无数生脉者人性、害得他们一生悲惨的罪魁祸首。”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长鱼叶眼中笑意不减,以比岁秋叁更加从容的姿态站在原地说,“我只是替大多数人做出了行动,消灭他们讨厌的生脉,遵循先祖们的遗愿做事。”

岁秋叁:“你认为自己没有做错?”

“这个世界变成现在这样可不是我的错。”长鱼叶有些无辜地举起双手,“仔细想想,从很久以前,几百年几万年前它就是这样了。前人们被神谕影响,为八脉的世界做出各种各样的变动,导致如今人们逐渐看不到生脉的存在,忘记了通古大陆有九脉,取而代之的是地鬼这种恐怖的怪物,对地鬼的残害每个人都有份。”

“难道不知道就是无辜的吗?伤害是真实存在的,就算你现在告诉大陆上的所有人,地鬼不是怪物,并非杀人不眨眼的畜生,而是觉醒生脉的人——”

长鱼叶轻轻挑眉,朝岁秋叁笑道:“你以为人们会怎么做?”

“啊,原来我杀的不是怪物,是人啊。可我杀了人该怎么办?无知和恐惧的驱使下,没有人会为此忏悔。”

“他们甚至会拒绝相信所谓的‘真相’,依旧仇恨厌恶生脉,祈祷觉醒生脉的‘地鬼’消失。”

长鱼叶看着岁秋叁,与地鬼怨恨的化身对话道:“承认吧,这已经是只有八脉的世界了,在只有八脉的世界中,你们的存在就是错误,没有什么真相,只有对立。”

宋天一怔愣在原地,心里忍不住想,这人好会说啊,差点就被说服了。

“可是不对吧,按照你的说法,如果一开始就没有神谕,人们也不会忘记生脉的存在。”宋天一挠着头说,“生脉始终存在,只是神谕蒙蔽了人们的眼睛和心,甚至是因为神谕才让世人越来越害怕生脉,你总是说自己代表大多数人做出行动,你又没有在通古做什么投票,怎么能确定?”

“这种事……我是很乐意跟你讨论的。”长鱼叶朝宋天一看去,抬手打了个响指,“不需要投票,感知就好。”

心之脉·日月同天。

宋天一耳边忽然涌来无数声音,那些来自百年万年前的声音:

——生脉的存在也太不公平了,如果不是他有生脉,我一定不会输!

——为什么觉醒生脉的人不能是我?

——觉醒生脉的人真是恶心!仗着自己死不了什么事都敢做!

——只差一脉就能到极限了,为何偏偏是生脉,它除了免死还有什么用?无法用修炼提升境界的星脉根本不配和其他星脉相比!

——地鬼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最好!

——那些畜生,要不是地鬼,我身边的人就不会惨死!

——我要成为朝圣者,杀光这世上的所有地鬼!

怨恨、仇视、厌恶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从遥远的生脉,到如今的地鬼,无论是千百年前还是现在,针对它们的恶意从未停止过。

太多太多的声音涌入宋天一耳中,让他感觉大脑疼痛无比,忍不住伸手捂着耳朵。

长鱼叶打了个响指,解除日月同天,问宋天一:“你听见了,这世上讨厌它们的人太多太多,无论从前还是现在,始终存在。”

“有人讨厌,也有人喜欢,而你只去听那些讨厌的声音,就自己决定代表这些人消灭地鬼。更别说从地鬼开始,那些怨恨全都是你们导致的。”宋天一捂着耳朵耷拉着脑袋说,“我也不是想跟你讨论大道理,或者拯救世界拯救地鬼,我来的目的很简单,把我家的神武醒髓还回来。”

长鱼叶听后摸了摸下巴:“你说得对,确实有喜欢生脉的人,所以,我会把他们也变成地鬼。”

宋天一抬头看他,目光无声透露着几个字:你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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