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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太傅的视线余光一直觑着诏狱主管孙登,果然见他进门?之后二话不说,便?往天子?歇息的寝殿去了,心里边不由得暗叹一声。

恰在此时,却?听身后有纷乱惊呼之声响起。

“什么人,胆敢擅闯禁宫?!”

“我要面见圣上——”

有着先前?章六劫人的经验在,此时禁军反应极其迅速,先请堵在宫城门?口的大臣们入内躲避,又有弓箭手飞驰前?来援助。

柳太傅只听见禁军整齐划一的步伐声自宫墙之外传来,却?猜不透墙外究竟发?生了何事,再想?到前?不久匆忙入宫觐见的孙登,一时心中且急且躁,五味俱全。

列位朝臣在举行朝会的正殿之外等待了没多久,便?有当今圣上的心腹内侍前?来,微微眯着眼睛,躬身道:“圣上有请严丞相、柳太傅、庞司空,还有承恩公与虢国公见驾。”

柳太傅心中了悟,当今必然已经知?晓雍王殒命之事了。

五人齐齐到了御书房,经由内侍通禀之后,以爵位官职高低前?后入内。

承恩公与虢国公倒是还好,总算是与皇家沾亲带故,而待到严丞相与柳太傅、庞司空入内之后,天子?却?是二话不说,便?将案上奏疏一并砸了过?去。

“你们好大的胆子?——你们居然敢!”

李元达眼眶通红,悲愤之情?溢于言表:“雍王,是朕的同胞兄弟啊!你们非要朕处置他,好,朕把他下狱了。你们要去哭丧,朕也由着你们去哭,可你们为什么一次次的得寸进尺,非要把他逼死,才肯罢休?!”

“这天下,究竟是朕的天下,还是尔等的天下?!”

几人入门?之前?,便?隐约能够预料到天子?的惊怒,此时虽然惶恐,却?也不算毫无防备,当即便?在严丞相的带领之下跪倒,拜道:“圣上,臣等绝无私心,所作所为,俱都是为了社稷跟宗庙啊!”

严冲苦口婆心道:“圣上,雍王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如何还能继续存活于世?若如此,天下藩王谁又肯安分守己呢?!”

李元达却?不与他分辩此事,只冷冷哂笑道:“丞相好威风,好气魄啊!您一声令下,便?有百官前?去为雍王送终哭丧,这等号召力,岂不是胜过?朕这个天子?百倍?!”

“雍王是先帝的嫡子?,朕的骨肉兄弟,丞相要他三更死,他便?活不过?五更去,您有这样的本?领,做丞相岂不是屈就?了?朕把这宝座让给您,如何?!”

这岂不是诛心之论!

严冲脸上霎时间没了血色,摘下官帽,再三拜道:“圣上明察,臣岂敢有此大逆不道之想??老臣对天发?誓,绝无半分不忠不孝之心,若此言为虚,天地?之所不容,人神之所共斥!”

李元达神色戚然,极寡淡的笑了一笑:“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呢?”

复又哽咽道:“我只知?道,我同父同母的亲兄弟,昨日夜里孤零零的死在了诏狱!”

说罢,放声大哭,哀戚不已。

如是一来,别说是柳太傅与庞司空,就?连严丞相这个刚刚被诛心的人,都不能再说什么了。

最后,还是飞奔而来的一名内侍打破了满室凄冷。

“圣上,陈嬷嬷带了太后娘娘的遗诏前?来——”

御书房内众人皆是一惊。

李元达满脸是泪,愕然抬头,哽咽着道:“陈嬷嬷何在?速速请她老人家进来。”

那?内侍面露难色。

李元达见状,便?厉色道:“怎么,朕使唤不动朝臣,难道也使唤不动你了?!”

几位重臣不由得低下头去。

却?听那?内侍战战兢兢道:“陈嬷嬷,陈嬷嬷她已经气竭而死了!”

李元达大为惊骇:“你说什么?!”

他一把扯住那?内侍衣襟:“怎么回事?!”

那?内侍小心翼翼又迅速的将自己得知?的消息说给圣上听:“就?在方才,有个形容狼狈、身受重伤的老妇要闯禁宫,身后还有人在追赶,禁军匆忙将人押住,却?听那?老妇自称是昔年服侍过?太后娘娘的近侍女官。”

“几日之前?,她想?要以太后娘娘的遗诏来救雍王殿下,不成想?刚出?王府,便?被人抓住,关押起来,严刑拷问,就?在昨夜,雍王殿下薨了,看守她的人也不再注意,她这才趁机逃了出?来……”

李元达颤声道:“母后居然留有遗诏?”

又急忙追问:“遗诏何在?!”

那?内侍忙道:“已经遣人往雍王府去取了!”

李元达恍若失魂,松开抓住他衣襟的手,呆呆愣愣的跌坐回原处。

几位重臣彼此交换一个视线,一时之间,竟也无人胆敢做声。

不多时,便?有侍从匆忙来禀:“遵从陈嬷嬷的遗言,找到了太后娘娘留下的遗诏。”

近侍小心翼翼道:“圣上?”

李元达艰难的咽了口唾沫,涩声道:“呈上来吧。”

内侍应声。

他接到手里,展开细看,脸上血色愈发?浓烈,眉头痛苦的颤抖几下,忽然间一口血吐了出?来。

众人大惊失色,柳太傅甚至顾不得礼仪,上前?去将哀毁不已的天子?扶住:“圣上,圣上!”

又厉声吩咐左右:“还不去传太医?!”

承恩公捡起掉在地?上的太后遗诏看了,神色也颇悲愤,近前?去将柳太傅挤开,亲自搀扶着皇帝外甥,盛怒不已:“自称人臣,却?在这里做逼迫天子?的事情?,尔等怎么有颜面以国家柱石自居?!”

“雍王有罪,雍王该死,可你们别忘了,天底下只有一个人有资格赐死他,那?就?是天子?,你们居然敢越俎代庖,代天子?行事!”

又流泪道:“太后娘娘临终之前?,最是牵挂雍王,而圣上向来与雍王友爱,你们逼死了雍王,让圣上违背了太后娘娘的遗诏,怎么还有颜面继续在朝堂上做恺悌君子?!”

李元达一直堵在心口的那?口气终于艰难的吐了出?来。

他放声大哭,悲恸的简直像是要把心肝都呕出?来:“我为人子?,却?如此违逆母后的遗命,我死之后,该如何去见高庙,又如何以对定陵啊!”

又强撑着支起身体,声色俱厉道:“朕的话是耳旁风,太后的遗诏你们都敢视若无睹,你们还有什么不敢做的?彼辈非人臣也!”

对于臣下而言,再没有比“非人臣”更严厉的指责了。

如是一来,不只是严丞相,连柳太傅与庞司空也齐齐摘掉官帽,叩头请罪。

虢国公就?在这时候上场和稀泥:“几位老臣也是挂怀社稷,故而如此,才有些越矩……”

又站在天子?那?边斥责几名朝臣:“但是居然有人敢扣押太后娘娘生前?的近侍女官,害其性?命,以至于圣上违逆定陵太后遗命,更是罪不容诛!”

没人知?道扣押陈嬷嬷的人究竟是谁派去的,匆忙之中,也没人有心再去探究这些了。

只是事已至此,总要有人出?面收拾残局,相应的,也总要有人对整件事情?负责。

严丞相颤颤巍巍的拜了下去:“臣为丞相,统御百官,年迈昏庸,有失察之过?,再无颜面侍奉天子?,臣今请乞骸骨……”

李元达殊无挽留之意,寒声吐出?来一句:“准!”

庞司空也忙附和:“臣年岁与丞相相当,亦乞骸骨!”

李元达面笼寒霜,冷冷的觑着他,又道了一声:“准!”

随之,柳太傅也主动请求致仕。

李元达的语气却?比对待前?两人稍稍柔和几分:“太傅也要在此时离朕而去吗?”

柳太傅叹道:“臣是无颜再见圣上……”

李元达没说准,也没说不准,太医就?在此时过?来了。

他有些疲惫的摆了摆手,打发?朝臣们退下了。

几名叱咤风云多年的重臣默不作声的退了出?去,关上门?的前?一刻,尤且听见天子?在同近侍低语。

“皇弟他,当真走?了吗?”

内侍低低的应了一声。

天子?的声音里平添了几分哽咽:“他比我要小三岁,还没有成家,连个祭祀的后人都没有啊。”

紧接着,又有气无力道:“我作为兄长,怎么能眼看着弟弟无人送终?传旨,将淑妃所出?的皇次子?过?继给雍王为嗣……”

内侍惊慌不已:“圣上,您膝下总共也只有几位皇子?而已啊!”

却?听天子?哭道:“儿子?有什么打紧?若是可行,我真恨不得用自己来换皇弟活过?来才好!勿要啰嗦,去传旨吧……”